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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2页）

这一声弱弱，连自己都不能相信。

&ldo;爸，我是要去好日子的，怎么会缺钱花。&rdo;未央突然握住他的手，满手开裂的坚硬的茧子磨着她，他已经很老很老，四十岁不到的男人，看上去却比五十几老头更加苍老，丝毫寻不出，那年将程微澜迷得神魂颠倒的俊秀少年的影子。岁月将他的一切消磨殆尽，一点一滴，在他背着两三百斤水泥板时，在他于烈日下牛马一样讨生活时，在他掏尽积蓄在赌场上放肆一搏时。

未央觉得即将失去他，于是愈发抓紧了他的手。&ldo;爸，折子里一共六万，您老了，别再去干工地里干活，拿着钱开个小铺子吧，别再赌了。&rdo;

&ldo;哎，哎，哎。&rdo;林成志埋着头，一字字叹息。

未央说：&ldo;好好过日子。&rdo;

林成志依旧点头，这次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父女两对坐着，一瓶酒喝了大半。

未央脸上红彤彤，朦胧着眼睛看着林成志在对面捂着脸哭。

林成志抹了一把脸，缓了缓说，&ldo;央央啊，爸爸对不起你。&rdo;

未央摇头，举了酒杯，&ldo;爸，我过得挺好，你别乱扯。&rdo;

林成志侧着头，避开她的眼睛，&ldo;是爸爸没用，让你跟着过穷日子。赚来的钱拿去赌，欠一屁股债，害得你没钱念书。明知道你去那种地方上班，却一声不吭。央央你太乖，又要还债又要挣学费，从来……从来没抱怨过一句。有时候我想，你哪怕跟我闹一闹也好，骂我恨我都好……都是我……&rdo;

未央突然想起，十五岁夏天，家里破破烂烂小木门被敲得震天响，一家人抱在一起，谁也不敢出门去看。此后常常大清早起床，推开门，墙上都是红红油漆，有时是&ldo;欠债还钱，杀你全家&rdo;，有时是些污秽字眼，将他们全家骂了个通透。

原来是林成志借了高利贷去赌，想着一翻番赢个过瘾，却不知输了个精光。凤娇婶子在家呼天抢地，要撞墙又要上吊，最终还是卖了首饰家具，街坊亲戚一家一家跪着地求，求来个大半。

后来，未央没有了学费，只好自己出去挣，夜场里收入不错，凑足了学费，零零散散还清些债务，总算没人上门来闹。

未央说：&ldo;爸，你哪有对不起我。是我该谢你，当初不曾将我丢下，给我饭吃，给我衣服穿，供我念书，给我一片遮雨地。要不然现在林未央就是在孤儿院里喊肚饿，或是更惨，被人捡了去砍手砍脚，丢在路边磕头乞讨。&rdo;

又喝一口酒，笑笑说，&ldo;我很好，真的很好。&rdo;

夜市里人来人往，长长吊着的灯泡不住晃动，人影扑朔。

未央又一人往西街去，走过黑漆漆老巷子，便到细细家门口，不远处是阿佑家老屋，早已没人住。

余婶婶家等亮着，今夜没生意上门。

未央敲门，半晌才有人来开，余婶婶鹅蛋脸，四十岁女人依然风姿绰约，笑着招呼未央进去。细细未在家，又不知道去哪里疯。

两人寒暄一段，余婶婶猜未央有事交代，便关了电视静静等她。

未央从裤兜里掏出个红红折子，递到余婶婶手里，她不接，未央便将它放在桌上，&ldo;婶婶，我要走了。&rdo;

余婶婶一惊，&ldo;未央，你别吓我，好好的走哪去？&rdo;

未央勉强笑笑，不自在地说：&ldo;城里来了有钱亲戚，要将我接回去过好日子啦。&rdo;

余婶婶皱眉问：&ldo;怎么突然就来接人？弄清楚没有，别是人贩子，好好的姑娘骗了去卖，到时候想找找不到。&rdo;

早已经收了满满几沓定金，怎会担心。女儿有没有不重要，钱有没有才最重要。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未央心里仍是恨的。

未央舒展了眉眼，故作轻松，&ldo;婶婶，我并没有太多牵挂，细细是我最好的朋友，阿佑是我最担心的人，还有婶婶，您身体也不好。&rdo;她将那折子往前推，&ldo;明早就走了，那家人富得很，钱是用不着的。这折子里五万块，婶婶您当帮我收着，细细要念书要嫁人都用得上，还有阿佑，您知道的，阿佑没个家人，在外头混，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抓进局子里，到时候还得劳您去保他。&rdo;

余婶婶不肯收，抓着折子往未央身上塞，嘴上骂着：&ldo;你这说的什么话，细细是我女儿，我能不管？阿佑是我侄子，我能不管？未央你听着，这钱你带好了，谁知道过去了是什么样，留着钱傍身总是好的。&rdo;

却不想未央&ldo;咚&rdo;一声跪下，抓着余婶婶手臂，咬着牙说，&ldo;婶婶，长辈里就您对我最好，我从小没了妈，您真就跟我亲妈似的。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实在是舍不得。求求您收了这钱，不然走哪我都不安心。&rdo;

余婶婶掉了眼泪，拉未央起来，两个女人抱着哭，一纵狂放的热闹。

十点，细细还没有回来。

未央同余婶婶道了别，临出门又嘱咐，&ldo;婶婶，别说这钱是我的。别跟阿佑说。&rdo;

余婶婶未点头也未摇头，只说，路上小心。

未央等不来答案，只能暗自叹一口气，裹紧了外套走入丛丛夜色之中。

真希望，明天用不到来。

回归

车子开不进窄小巷道，只在街口等着，两旁店家都顾不上生意，伸长脖子探出头来观望，那小轿车乌溜溜闪闪发亮，车头灯长的更是凶悍，仿佛瞪大了的老虎眼，好威风。

今天真是好日子，热热闹闹过大节似的。

往里走几步，林家门口挤得人满满，悉悉索索都是议论声，一溜溜人头黑压压挨着，人人都热情满胀。&ldo;听说林家小姑娘是个富贵人家的种，不知兜兜转转怎到了穷乡僻壤来，哎呀呀，早就看出那小姑娘不凡，原来真是上等人。&rdo;又有人不以为然，咂咂嘴，唾沫星子掀到对面人领口上，&ldo;怎知道不是被骗回去卖了？还是做童养媳冲喜？别看世道变了，人可都没变。&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