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孩子,你是这些人的头儿?&rdo;
小老头的语气仍是威严多于温和,好像他是指挥人惯了,话一出口就是命令式的。小灵杰到此时已经觉出小老头决非常人。他家里由于老爹吃过江湖这碗饭的缘故,三教九流的人没少见,但没有一个像小老头这样。他觉得这个人可能会是微服出访的大官。要不没有这种渗入到骨头里的气势。微服出访的大官是奶奶那些老掉牙的故事里经常出现的人物,奶奶说大官要出访,就得换上老百姓的衣裳。有些还扮成沿街乞讨的要饭花子。但是不管他扮得多像,明眼人还是一眼能认出来,因为大官当官久了,都有那么一股气势,看着就是当官的。小灵杰对小老头由疑感而至敬佩。但小老头这句问话分明是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人总是这样,如果你对他满不在乎,那么他说什么你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可是一旦你对他有了感情,特别是有了敬意。那他如果稍稍表现出来一点对你的轻视或者贬低,你是绝对无法忍受的。小灵杰眼下面临的就是这种处境,他忍受不了小老头那挑剔夹杂着怀疑的眼光。他认为自己受了莫大的耻辱,他想发火,想臭骂一通这个不识相的老家伙,但他没有,在部下面前他必须控制自己。
小老头依旧笑咪咪地看着他,他勇敢地去触碰了一下小老头眼里那两道摄人心魄的寒光,然后漫不经心地回答:
&ldo;老人家,你看不像吗?&rdo;
小老头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微微有些发怔,但瞬间就仰天大笑起来。很难相信这么一具瘦小的躯壳里竟能发出这么宏亮的笑声,小灵杰的耳朵里轰轰作响,再看周铁蛋他们,已经拿手把耳朵眼塞住了。小灵杰没塞耳朵眼,并不是想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只是觉得那样有失体面。
小老头笑毕,屋梁上的浮灰&ldo;卟卟&rdo;地直往下落,周铁蛋忙着扑打身上的灰土,小老头一步跨出人圈,站到小灵杰面前,轻轻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拍得小灵杰差点坐下去,他很奇怪这个干巴老头怎么这么大手劲。小老头仰天打了个哈哈,然后把目光死死钉在小灵杰脸上,还是一字顿地说,但音调明显有些沙哑低沉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
&ldo;小家伙,不简单,不简单,数十年后一旦大展鸿图,又是一个弄权夺利的好手,哈哈哈!&rdo;
小老头说到&ldo;数十年时&rdo;,语调更低,如同蚊子哼哼,若不是站得近,小灵杰几乎就听不见,说到&ldo;又是一个&rdo;,小老头又忽地把声音一高,眼睛里的光芒也瞬间变得阴狠凄凉,看着小灵杰像是看到了杀父仇人。一股冷气从小灵杰脚底升起,他几乎要考虑怎么逃走了,老头忽然又是一阵大笑。
以后小老头再没说要紧的话,只是很随便地问村里住了多少人家,谁家有钱,谁家穷。然后问小孩子们怎么不念书,最后是单独问小灵杰的,问他爹叫什么名字,问他家还有什么人,问他欢不欢迎自己到他们家作客。
小灵杰不知怎地对这个怪老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抵触情绪,好像他抢了自己什么心爱的东西,他觉得自己的一切平日认为很得体的举动在他眼里都显得苯拙幼稚,乃至可笑。他不想回答怪老头的问题,或者说是想给怪老头耍个滑头,但是不可能,怪老头直视他的目光中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胸口憋闷,他不敢和怪老头对看,他害怕怪老头的眼睛会伸出两把轻巧的钩子,从嘴里把他的想法全部勾出来。
回答完怪老头的问题,小灵杰几乎是虚脱着从庙里出来的。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在怕那个怪人,但他的确是在怕,无缘由地害怕。他跑到一个角落里,脱下外衣喘了几口气,好在天气暖和了,汗湿透的内衣紧紧贴在皮肤上,紧裹得他十分难受。他想平静一下心神,好好考虑一下怪老头的来龙去脉,但是他感到力不从心,所有的想法一接触灵魂深处烙上的那两道锐利的眼光立刻便跑得一点儿不剩。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样。
小灵杰回到家里一点精神都没有,老太太一看他回来,积聚一天的怒气喷涌而出,随手提了小破鞋底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小家伙只是病恹恹地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没有半分求饶或是逃跑的意思,仍旧病鸡似地坐着不动。老太太冲到面前觉出了不可思议,手举到半空中搁下了。老太太心里直嘀咕:&ldo;这小子今儿个出去是不是撞撞击了邪了,咋这副德性。
我以前一向是冲不到面前他就跑上来帮我举住鞋底了,口口声声叫着再也不这样了。这次咋了,你不是让你老奶奶下不了台吗?噢!你以为我老人家只是吓唬你,不敢跟你动真格的,你小子等着,看我不……&rdo;。老太太眼一闭,犹豫了儿犹豫,终于&ldo;啪嗒&rdo;把鞋底撂墙角去了。她还真舍不得打!
老太太是把鞋扔了,心里可怪上小孙子了,你个小笨蛋咋成了傻瓜一个了。平时猴能猴能的,唉!你昨就不搭个台阶让我借坡下驴呢?我老人家白活了一大把年纪,竟然连一个黄口孺儿都收拾不了。
老太太又气又奇怪,问小家伙出了什么事他也不理。老太太没办法,坐一边生闷气去了。小灵杰想上去安慰两句,连说话的精神头都提不起,怯怯的到了里间,脱了鞋躺在床上,看着顶篷发了会儿呆,不知不觉就进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