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也跟喻闻若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要不要跟进去。但是徐穹的手还撑在门上,显然是在给他们留。他们俩赶紧上前一步,跟在徐穹身后走进了病房。邹元朗半躺在床上,一看见她进来,顿时也坐直了身体。但徐穹突然站住了脚,停在了离病床两米远的地方。
邹元朗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叫她:“徐穹。”
徐穹没说话,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整个人僵得像冰。喻闻若上前一步,把病床前迟也刚坐过的那张椅子拉出来一点,想让她坐,但她还是没动。
邹元朗想了半天,尴尬道:“医药费,其实不用你……”
他说得有些艰难,话音很快就被徐穹冰冷的视线掐断。迟也听得有些不自在,他们都不是缺钱的人,但邹元朗开口却只能跟徐穹先聊钱,这里面的局促和难堪把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迟也看着他,已经完全认不出他是那个会在拍摄的时候对着参照画面侃侃而谈电影分镜的人了。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徐穹硬邦邦道:“不必。”
邹元朗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看上去可怜极了,刚才还在迟也面前平静自若,眼下却露出了无比狼狈的样子。他的下唇颤抖着,眉眼皱成一团,明明才四十几岁的人,平常又那么注意保养,一崩起来,脸上却全是沟沟壑壑,眼泪顺着眼角的纹路往下淌,让人看着难受。
“徐穹……”他又喊了一声,无限凄楚。
但徐穹的声音很冷:“你哭什么?”
“我……”邹元朗哭得更厉害了,连鼻涕都一块儿冒了出来,“你让我见见小枫好不好?我……我不奢求你还能原谅我,我就想见见小枫!”
徐穹仍旧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迟也跟喻闻若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在这儿浑身不是滋味,想偷偷出去。
“arthur!”徐穹突然叫住他,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用走。”她的眼神又飘到迟也身上,点了一下,口都没开,但是同一个意思。
迟也不自觉地往喻闻若身边靠了靠。他现在不止觉得尴尬,还觉得恐怖。
“你想见小枫干什么?”
邹元朗下巴哆嗦了一下,“我毕竟是她爸爸,我要死了,你都不肯让她见我一次吗?”
徐穹竟然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笑了出来:“你离死还早呢。医生刚才跟我说了,早期。治愈率挺高的。”
邹元朗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变得难看至极。“这是癌症啊,怎么说得准呢……”他像梦呓似的,“你就这么恨我?”
“我不恨你。”徐穹立刻否认,“我是恶心你。”
迟也抿了一下嘴。虽然知道徐穹对邹元朗怎么残酷都是有理由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徐穹也太铁石心肠了一点。
徐穹往前走了一步,两只手搭在了椅背上。喻闻若认出来了,那是她工作的时候常用的进攻姿态。如果她这么着跟他说话,那基本就是准备好一顿臭骂。他心里顿时沉了一下,有点儿想劝徐穹一句,但又开不了口。
徐穹:“你那个男朋友呢——现在换到哪一个了,我都不清楚了。”她又笑了一下,突然喊了一下迟也,“迟老师,你知道吗?”
迟也一张脸皱得更厉害,心想这怎么还有我的事儿啊?
“我已经跟他分掉了。”
“是你生病了,人家不要你了吧。”徐穹又笑了一声,“到这个份上了,就觉得那些人都是玩玩儿的,想到来跟我谈感情了?邹元朗,你把我当什么?你骗我给你生了个孩子还不够,还想接着骗我给你端屎端尿伺候你给你送终啊!”
邹元朗闭上眼:“徐穹,你不要……”
徐穹的声音高起来:“你要见小枫干什么?你说啊?当着你朋友的面,当着外人的面,你说得出来吗?!你要背着我做那些事,还被小枫看见。你像个当父亲的样子吗?这么多年,女儿做噩梦都是你那副被男人摁在床上的丑样,她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你在哪里?她自残的时候你在哪里!”说到最后,尾音上扬,忍不住染上了一点哭腔。
邹元朗痛苦地把后脑勺往床头那块板上一撞。迟也有些看不下去,但是喻闻若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说话。
徐穹胸口剧烈起伏:“你喜欢男的喜欢女的又怎么样呢?可你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女儿!你根本就不配做她的爸爸!”
“对不起……对不起……”邹元朗语无伦次地道歉,他哭得那么难看,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手背上的针管移了位,有血倒流回输液管里,但是他没在意到,徐穹也没在意到。“她也是我的女儿啊,我只想死之前再见见她……”
“你、做、梦!”徐穹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三个字,“九年了,我每一天都希望你死。我希望你得艾滋病,希望你全身都烂掉,希望所有人都离你而去,让你一个人痛苦地死掉……你以为跟演电视一样吗?你得了癌症,躺在病床上求我,我就会原谅你?我就让你见女儿?邹元朗……”
徐穹笑起来,笑得非常瘆人,一字一顿地诅咒他:“你去死。”
她猛地一转身,那椅子被她带倒,但她根本没管,逃似的夺门而出。喻闻若紧紧跟在她身后,连叫了两声“lisa”,也跑了出去。邹元朗从病床上跳下来,随手拔了输液管,一串混着输液的血迹立刻甩到了床单上。迟也赶紧上去摁住了他,“冷静点……老邹你冷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