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仗,足足打了两天两夜,如蘅曾经在将士们惊诧与敬服的眼神下踏上城墙,自高而下,极目看去,城墙下乌压压的一片,一片血色火光中,充斥着男人嘈杂的愤怒与叫嚣声。城墙上的将士们在城楼上高高架着弓箭,将领一声坚定的令下,流矢如雨针一般,快得只听得到耳边“嗖嗖”的嗓音,而下一刻,似乎就能听到皮肉撕裂,箭雨凌厉里贯穿胸膛的声音,密密麻麻地列阵中裂开了一道口子,复又再叛军头目骂骂咧咧的咆哮下重新融在一起,拿血肉之躯挡住箭矢,进行又一次粗烈的攻城。
那一刻如蘅没有丝毫的畏惧,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壮烈与血性,因为她从这些死守城楼的将士们眼中看到了对她的尊崇与笃信,是的,在这些铁血男儿们的眼中,她就是皇室的象征,而他们,生来就是为国家而活,为天家而活,她丝毫不怀疑,即便战到最后一刻,只剩一个人,他们也不会放下自己手中浸血的刀箭,因为他们以战死而荣。
在这些铮铮男儿汉的眼中,在大周的百姓子民眼中,天家就像是神明一般,是他们的希望和信仰。
然而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两厢相持下,直到第三日的凌晨,城门就这样被攻破了,破的毫无征兆。
春日的凌晨风寒露重,天边仍旧是黑沉沉一片,只有一刻启明星仿佛缀在黑布上的一刻明珠,亮的极致。内宫宁静极了,仿佛这些天过的是再平凡不过的几日,坤宁宫内灯火通明,亮彻整个后宫。
佟皇后在内殿和衣睡了才不到三个时辰。如蘅静静坐在前殿,高高绾起碧玺钿子,绛红品服,丝毫没有半点睡意,就那样静静看着宫门之外沉沉的暮色,仿佛在等待什么。
倏然“轰”的一声,仿佛是巍峨的高山陡然被炸开一般。极大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六宫。如蘅心头一沉,指甲死死嵌入掌心。
苏培全疾步走了进来,脸色如纸一般惨白。嘴唇微微翕合,第一次,如蘅在这个深宫多年的老人儿眼中看到了晦暗与迷茫。
“太子妃,城门被攻破了。豫王带着九门叛军朝后宫来了……”
苏培全的声音平静极了,平静的似乎没有一丝颤声。内殿传来杯盏乍然碎裂的声音,如蘅动作极缓的起身,庄重的抚平了裙边的褶皱,将鬓边那支芍药的羊脂白玉簪子扶的极正。思绪仿佛飘回许久之前的残荷边,朦雾细雨,青衫如墨。
如蘅缓缓走下脚踏。踱步走到殿门口处,看着晨曦即至。一丝光芒像是一根簪子,即将挑开这清晨的暮色,迎来又一个清晨。
“传令下去,守宫的将士放下兵器,无需再与叛军周旋。”如蘅的声音平静极了,平静的让人听不出一丝波澜。
苏培全微微一震,看不明白一般看向如蘅,语音中带着几分城破的悲凉:“太子妃,这……”
如蘅静静看着天边即将升起的太阳,唇畔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话说的云淡风轻极了:“棋局已定,又何苦再白白断送多少铮铮男儿的性命,就算死,他们也应当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如何能死在这些叛军的刀下。”
苏培全身形微微发颤,嘴唇翕合再也说不出话来。眼看着火光一点一点逼近坤宁宫,仿佛要将整个后宫点燃一般,如蘅静静道:“城墙上的将士们呢。”
苏培全微微垂首:“都被叛军押制,尚未发落。”
“那便好。”
如蘅静静立在那儿,佟皇后被槿言扶着,怔怔走出来,如蘅见了,忙过去扶住佟皇后坐下,佟皇后紧紧看着苏培全:“城如何破的这般突然?”
苏培全哑然,复又低下头,声音哽咽道:“圣上殡天的消息不知如何传进了叛军之中,叛军登时军心大振,而我守城将士,军心一时慌乱,便叫叛军……趁了空子。”
“怎么会。”佟皇后神情怔怔的,嘴唇翕合道:“消息如何会传出去,难道宫中有内奸。”
“不。”
如蘅笃定的声音骤然响起,面色变得晦莫不明:“这是齐祯沉舟破釜之计。”
佟皇后微一震,恍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唇畔陡然有些苦涩。
如蘅心下冷笑,多年的夫妻,他如何不知齐祯的心狠,或许他如今已经不在乎皇帝是否殡天,与其内心揣测,犹豫不决,与我们相持不下,倒不如孤注一掷,用皇帝殡天的消息令我守城将士军心涣散,而让给他卖命的叛军将士明白,如今皇帝已死,太子也坠崖而亡,只有他是天命而归,如此自然是要抱着背水一战的气势。
或许,当齐祯进了养德宫,即便他这位父皇还活着,齐祯也会让他不知不觉地死了,嫁祸在她们身上,如此绝情寡义的手段,也就只有他齐祯才用的出来了。
愈渐愈近的铠甲撞击声,和着一股直钻鼻尖的血腥气息一步一步逼近,如蘅静静回到佟皇后右下首,微微挺直了身子,沉静的平视前方,仿佛入定一般。
在宫人们压抑的惶恐声中,齐祯着一身月白绣龙锦袍,步履轻然的走了进来,而身后却是身披盔甲,严正以待的将士,手执凌厉的长枪刀剑,冷冷的立在殿外,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意。如蘅心下暗自冷笑,当多少人为他舔着刀子,撒出血来卖命的时候,他却依然能伪装的仿佛未曾沾染过一丝污秽与血迹。
佟皇后端重的坐在上面,看了眼齐祯,顺而扫到外面的禁锢,唇畔倏尔浮起:“豫王带着兵马,逼进后宫,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