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何方邪术,何等顽疾,叫他如今非候在这一处,非守着这一人。
一炷香过后,飞光终于忍不住纵身一掠,再度跃上石梁。
他负着手,广袖当风,神色局促古怪,目光一个劲地望着别处,人隔着老远,低低唤了一句:“喻炎,醒来。”
那声音有万般悦耳,清贵矜高之处又胜过鸣珂锵玉。不过是这般蜻蜓点水地一唤,飞光就飞快噤了声,人从颈项到双颊,都泛起一层红粉之色,仿佛这短短几字出口,人便输了一局;轻轻话音落地,已泄露他许多天机。
飞光说完良久,脸上仍有懊恼之色,定了定神,才敢望向喻炎。
然而喻仙长不堪造就,被如玉仙人开口唤过,还神色木然,浑浑不醒。
飞光目光越发迟疑,许久之后,方沿着石梁多走了十余步,就这样顶着热浪,一步步挪到喻炎身旁,脸上薄红犹在,双目看着另一处,嘴里又唤了一声:“喻炎,醒来!”
他声音已然高了些许,于横流炎气中,周身青袍玉带随风而动,衬得人乘风欲去一般。
但喻炎依旧困在原地,困在幼时飞雪扑面的幻象里。
飞光忍了又忍,总算伸手一抓,狠狠探入魑魅织就的幻境,脚下再踏上一步,只身入了迷阵。
那千百魑魅被他惊起,齐齐吞吐蜃气,四周景象来回撕扯,虚实交替而变,幻阵光芒最炽时,竟连飞光周身幻象也剥落了一瞬,照出他落魄煎熬的原身。
那瞬息之中,飞光未着无垢法衣,未簪明玉宝冠,并非清凉无汗。
他仍像过去数十年那样,散着长发,湿着青衫,红着眼,空着手,遗落了喻炎相赠的杂花,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昔日些许烈日酷暑,一丝灼灼热意,已叫飞光如沸油浸身,烈火煅烧,更何况是在这等炎海火窟。
可此处既是沸釜,他为何想来此处?
此人既是仇雠,他为何要等此人?
飞光脸上忽青忽红,猛一闭眼,人便重新乔装成出尘谪仙,掌中青光一闪,与他抗衡的幻阵华光已散似流萤。
等眼前终于露出喻炎幻梦一隅,飞光眼睫扇动良久,竟然不肯四下张望。
他怕自己贸贸然闯入,怕与喻炎四目相对;怕喻炎安然无恙,笑自己多管闲事;他也怕自己来得太迟,也怕看见喻炎啼哭丑态。
诸般念头如电闪过,飞光只觉有无名之火在心头一蹿万丈,叫他更热了几分,实是热昏了头。
当幻象一一落定,幻化成极逼真的一方天地,飞光这才抬起头来,准备看看喻炎窥见了何事。
但这一看,他身上挥之不去的热意却顷刻间冷了下来。
眼前幻象所化,竟然是飞光毁去多年的无霞山化妖池。
举目所见,当真是好一番猩红惨状——满壁符咒,腥臭血池,纵横铁链,锁着半身化骨的一只落魄青鸾。
那鸾鸟好生悲凄可欺,身形大小,尚不足全盛时的十之一二,所余的腐羽残躯,仍将血池占得满满当当,终日终夜不得稍稍转身,只睁着一双通红血目,不住的厉声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