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萱之前已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云雅,如何向她表明自己对君宜的情意,这天与云嫣交谈过后,她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背叛君宜的云雅。唯一清楚的是,她想要君宜平安回来,甚至隐隐的,她希望他在云雅被册封为妃后再回来,这样的话,她就能……云萱脸上发烫,暗恼自己不该这样想,可是止不住的,念头就会飘过去,想着若是这样,云雅在宫中为妃,自己说不定就是王妃,也许……也许这就是各得其所?
她越禁止自己这样想,就越在其中难以自拔,直到有一天,窦弯儿兴奋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三小姐,王爷没死,而且已经联合萧驸马的狼兵破了长岭呢!”
云萱的绣针扎入了自己的手指,可她丝毫没感到痛,只呆呆地望着窦弯儿的笑脸,“真的?”
“真的!”
“王爷……姐夫没事?”
“没事。”窦弯儿看见绣布上泛出的红,吓了一跳,“三小姐,你的手……”
云萱这才发觉针尖破肤之痛,一停让窦弯儿为她上药,一停喜不自禁道:“王爷什么时候回来?之前怎么会找不见他,让人担心了这么久。”
窦弯儿为她抹上药粉,喜滋滋道:“究竟内中情形如何,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王妃说,等王爷回来后再仔细问问。”
云萱听见“王妃”两字,眉间喜色一敛,“对了,大姐姐如何?”
窦弯儿脸上乐开了花,“王妃呀,一听说王爷平安便回了魂,又哭又笑的,比皇上送她多少东西都有用!”
君宜大捷的消息很快传开,举国皆是欢庆。没过多久,北齐武帝率军攻入西越都城,杀越王,展北齐大旗,送合议书入大溱。此刻君宜正率军围攻倚长岭而建的雁门关,只要过了这个关口,北齐的大片国土就会稳落囊中。皇帝的龙案上一边放着议和书,一边放着君宜送来的最新战报;耳边也是一边议和之声,一边是继续攻打北齐之音。他想了许久,挥退那些兀自争论的大臣,揉一揉涨得发疼的额角,舒展一下双臂,向一边恭立的内侍道:“去寒绯轩。”
此时已是隆冬,刚下过一场雪,催着梅花傲立枝头,吐露芬芳。皇帝负手遥遥看了一会,抬脚正欲往寒绯轩的门洞里去时,就听门里有笑声传出。“娘,我不怕冷,我要在雪里翻跟斗。”云雅的声音既清且柔,带着掩不住的喜悦之情,“你爹回来的时候,你就想在他面前翻跟斗么?”予儿嘟嘟囔囔的似乎不依,云雅拗不过他,只好道:“去吧去吧,摔疼了不许哭。”予儿大叫一声,一溜烟地冲了出来。皇帝展双臂迎着他,“予儿。”
“皇伯伯。”予儿一下扑到他的怀中,宝蓝色金狐毛镶边的棉袍,同色百福纹的小斗篷,仰起脸,眉目间与云雅愈发相似,黑白分明的眼睛骨溜溜一转,调皮可爱,“予儿要去翻跟斗,皇伯伯要不要看?”“要看。”皇帝一手拉过他的小手,一手微微一抬,示意行礼的宫人们起身,“皇伯伯陪你拣个好地方去。”予儿咧大了嘴,像只小猴儿一样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云雅目光不离他左右,“予儿,小心路上滑,慢些。”
皇帝拉得那小手更紧些,回头向她道:“放心,有朕呢。”云雅眼睫一颤,微微低头。皇帝一笑,带予儿到了梅林深处,随手解下自己的玄狐大氅似要铺在地上。云雅急忙出声阻止,“皇上,不用……”皇帝已将大氅扔进了雪堆,扯开铺平之后向予儿道:“来吧,又软又暖和,也不会冰手。”予儿笑嘻嘻地踩在上面跳了跳,迫不及待地就要弯腰伸手触地。冬雪忙上前为他解斗篷,“小王子,小心些。”
予儿像模像样地点点头,伸展一下手脚,接着一弯腰,两手撑地就往前一翻。众人皆是拍手喝彩。予儿乐不可支,“娘,皇伯伯,看我连着翻。”他一连又翻了三个,最后一次手一软,一下翻进了雪堆里。云雅和皇帝同时抢上,一个看手,一个看脚;一个脸上责备,“看看你,调皮捣蛋,这回冰着了吧?”一个脸上自责,“该让人多拿几件皮子铺上的,是朕托大了。”
予儿“噗”地一声吐出嘴里一口雪,一手搂过云雅的脖颈,一手又勾着皇帝颈子,“娘,皇伯伯,雪是香香甜甜的,你们也吃吃看。”他把满头满脸的雪往他们身上蹭。云雅又气又爱,捏了捏他的鼻,“这样顽皮,等你爹回来了,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你。”又陪着他玩了半日,云雅吩咐人送他回去,自己则跟着皇帝进了香雪坞,捧着热茶,看着窗外一片银装。“皇上似乎有心事?”
皇帝注目于杯中舒展的茶叶,“局势不明,朕正在做一个决断。”停了停,看云雅注目的眼神,便将如今情势挑明,“只要攻克雁门关,一路向北,至少能再夺他五六座城池,若是大周再肯联手,兴许能占北齐一半疆土,到时候……”皇帝胸中豪气干云,想象着联周灭齐,最终一统的局面。云雅静静坐着,直到他收回神思,“若能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妾身听说这次同王爷联手的只有萧逸寒,大周兵马,甚至是萧家的狼山都毫无动静。”
皇帝眉头扭结,“文璟帝闲逸惯了,向来是兵临城下才会有所决断,只要北齐不犯他,他也不会大动。”
“既然大周不肯出手,那么皇上觉得单凭大溱兵力,能否夺下北齐的半壁江山呢?”
皇帝良久不语,眉头越拢越紧,脸色也是阴沉,“战线过长,恐怕粮草不继,再者大周若是按兵不动,齐武帝兴许很快会带着大军回转,到时堵住退路……”他沉吟不语,半晌,叹出一口气,“看来这次又要前功尽弃。”
云雅轻声道:“妾身常听人说雁门关是北齐出入要道,进可攻,退可守,如果皇上要王爷放弃攻打,的确是前功尽弃呢。”
进可攻,退可守……皇帝在心里默默念着,眸光倏忽一亮,有如火苗蔟动,“或许……或许不用,朕要回去再召那些大臣来,或许……”一边说,一边他已站起身来,“朕拿住他们的七寸,即使议和,又有什么要紧?”
云雅也跟着起身。
皇帝回首看她,“云雅。”云雅抬眸,对上他又是欢喜又是迫切的眼眸。“朕独爱同你说话。”
“原来皇上爱听胡言乱语?”云雅唇角淡淡一抹笑痕,漾起人心底最柔软的一处。
“若有你这样的胡言乱语,有多少,朕愿听多少。”
云雅一笑福身。
皇帝往门口走几步,突又回首,“你的胡言乱语,不会是九弟的意思吧?”
脸上仍是盈盈笑意,云雅注视着皇帝,眸色坦诚,“妾身与王爷有无书信来往,皇上应该最清楚。”
皇帝凝视她片刻,释然一笑,“又开始下雪了,朕让人送你回去。”
雪片纷扬,如无数洁白蝴蝶在空中蹁跹,云雅坐在肩舆中向外望着,许久,感受着那点点清凉化成水,收干的肌肤好像蝴蝶在虹吸着她的手,不疼,带着异样的紧绷。窦弯儿抬首望她,“王妃,天冷,小心冻着。”云雅垂下眼帘,“弯弯,王爷这一仗一定会胜的,是不是?”窦弯儿挺直背脊,扬声道:“是的,一定会胜的!”
君宜果然大胜,顺利攻占雁门关。与此同时,皇帝的议和书信也被送到齐武帝手中,纵使最后被人扯成碎片踩在脚底,这议和之事还是被定了下来。天下三分,北齐虽然失去雁门关和几座城池,但夺得西越肥沃疆土;大周稳坐钓鱼台,不得不失;大溱占取北齐城池,又控制了北方要道,虽在长岭一役中损失颇大,但终也有所补偿。战事休止,皇帝减免了赋税,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从前的惶惶不安如今都化为了对皇帝的一片赞誉,因此各地歌功颂德的奏折如雪片般呈上,皇帝的脸色也始终如冬日暖阳般和煦,令宫中一片祥和气氛。
过了正月,皇帝令君宜交接防务班师回朝。云雅心中欢喜,每日里恨不得睁开眼睛就见君宜的身影,只是事多杂乱,等均有交接完诸务,率军回到玉都城时,寒绯轩门口的那两棵寒绯樱已绽出了花朵,遥遥望去,就如两团燃烧着的火焰,温暖了院内主人的心。
从知道消息的前一晚开始,云雅就睡不着觉,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拖着日渐沉重的身躯换了一身鲜亮服饰,耐心陪着予儿边玩边等消息。从日出到日落,宫中毫无动静,至晚时方有沈嬷嬷从顺太贵妃处带来了消息,“王爷已到玉都城,在城郊五里处安营解甲,上缴了虎符,只是皇上说今天时辰已晚,明日再出城亲迎,所以今晚王爷不得入城了。”
云雅脸上的喜悦之色一点点褪了下去。沈嬷嬷知道她心意,安抚道:“也就这一晚了,王妃好好休息,明天就能见到王爷了。”云雅点一点头。沈嬷嬷又道:“太贵妃说王妃身子沉重,明天就不必到寿宁宫来了。”云雅掩去失望之色,“请嬷嬷回去告诉母妃一声,多谢母妃细心,恭敬不如从命,我会在这里等候王爷的。”沈嬷嬷应了一声,又道:“太贵妃自己也等得心急,才刚得到消息便让奴婢过来告知王妃,还说让王妃今晚早些安歇,明天才有精神呢。”
云雅打起精神,微笑着又同沈嬷嬷说了几句,临别时沈嬷嬷抬头望一眼布满繁星的夜空,“才刚过来时,好像听说三小姐入宫见太后去了,不知道过会儿来不来得及过来?”云雅眉心一动,想了想方才含笑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时母后说她手巧,让她做两双鞋去,大约今天就是来送鞋的。”沈嬷嬷颔首,顿一顿又道:“王妃这一向不太出去,奴婢仿佛听人说起,三小姐这一向不止太后那里走得勤,唐家那边也没落下。别的都没什么,只是奴婢知道,那边王妃的二妹不是善与之辈,三小姐与她常来常往,可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