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井的掌柜、伙计们单摆了十几桌,见东家夫妇来了,都忙齐身站起,大呼:“恭喜东家!”
那打更的郑老六也在其中,他儿子原是天海井的盐工,司机小蛮腰也在,看着七七,都喜不自禁,满面笑容。伙计们有些见过七七,有些却是第一次见,孟家千金的美貌是早就听说了的,这时方看到真人,只觉得那美艳的容光炫目耀眼。
为表亲近之意,也为借机犒劳盐铺上下,静渊竟是一个个敬了下去,伙夫,烧盐工,打篾子的工人……一个都没有落下。喝到后来,静渊已站立不稳。黄管家给戚大年做个眼色,戚大年便赶紧离席,扶住静渊,笑道:“东家今儿大喜,可别喝过头,误了洞房花烛。”黄管家接口道:“东家高兴,盐场兄弟们比东家更高兴!”
静渊笑道:“不错,我高兴,我怎能不高兴呢?我攀上这么一门好亲事,三生有幸、前途无量啊!”神态中已带狂意。
七七连忙朝父亲坐的那桌看去,只见善存正笑吟吟跟客人们说着话,似乎没有听见静渊适才的言语,悄悄松了口气,可心中宛如一根针扎了似的,起先还不觉得疼,到后来却从心底里暗自涌上,直搅得难受之极。
那绰号“公鸡”的商人回过头看了静渊一眼,哼了一声,眼神中颇有深意。他身旁的“鲤鱼”缓缓夹了口菜,慢慢嚼了嚼,轻声道:“小小年纪,又敢拼又能演戏,孟老头有了这个好女婿,我们倒是可以跟着看好戏。”“公鸡”听了一愣,抿一口酒想了想,慢慢笑了起来。
第一卷洪流第二十八章日月其迈(4)
七七看过一些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按照里面的写法,如果新郎官在喜宴上喝醉了酒,洞房花烛夜,新娘子定是会被冷落的。
红烛照良人,明珠双泪垂。
什么闺怨啊,薄情啊,那些乱七八糟的香词艳赋,多半由此而来。
写那些烂词儿的却多是男人,女孩子不写的。
静渊果真喝醉了,可七七却没能成为那小说里的人物,哪有时间愁怨啊,忙都忙不过来。
先是代新郎一一向客人致歉,众人见她小小年纪,却是应付自如,有些一心想要闹洞房的年轻后生和姑娘们,倒都不忍心折腾他们俩。戏台上开始唱戏,林夫人引着客人们去看戏喝茶,孟善存夫妇只叮嘱七七今后要孝敬婆婆,当好妻子,也没有多说什么,便笑吟吟跟着人们一起去了。哥哥嫂嫂们拉上几个盐商的子侄上谁家盐铺里打麻将,至聪临走时对七七充满深意地笑道:“哥哥们心疼你,不跟你添乱了。”
七七待众人都走了,给静渊先脱下外衣,扶他上床躺着。等楠竹端了热水来,她便趁空洗漱了。听外头开始唱戏了,依依呀呀地,便问:“这又是哪里来的戏班子?”
黄嬢笑道:“添锦堂的老板,那陕西来的邱老爷,从他老家请来的,我们都听不懂,就当看个热闹。”
静渊似乎睡着了,黄嬢和楠竹微笑着互看一眼,说也想去看看热闹,告辞出了房去。
七七其实倒也想去看看那帮陕西人唱戏,但知这一晚太过特殊,自己不便出去,便走到窗户旁坐下,听了听,却正如黄嬢所说,听着觉得热闹,倒是一句不懂。鼻中问到一股淡淡幽香,低头一看,窗边的小茶几上放着一小束鸭拓草,娇滴滴的插在瓶里,心中顿觉温馨。自鸣钟敲了十一下,夜已深了,她也倦了,这一天折腾,耳朵里似乎还嗡嗡有声,可又怕静渊一会儿不舒服,自己来不及照应,便摇摇头,再摇摇头,想把自己弄清醒点,忽听身后静渊笑了一声,看过去,他正坐了起来,一手解着白色里衣的衣襟扣子,一手伸到床头柜上拿了茶,七七吓了一跳,站了起来:“你不是醉了吗?”
静渊喝了口茶,笑道:“我不装醉,那些人怎么能放得了我?中午就喝得差不多了,再喝下去非吐血不可。”站了起来,返身把床上撒满的盐茶五谷花生掸到地上。
七七看着他用手扫着铺盖上的花生,笑道:“你倒会打算盘。”
静渊道:“这算盘是为你打的,我要再像上次那样吐一地,你又得来铺草纸。”
七七扑哧一笑。
灯光下,她穿着柔软的红色单衣,头上的珠宝早摘下了,头发放了下来,发端一丝不乱,香软浓艳,衬得脸庞白得像玉般晶莹剔透,笑靥如花,极是娇艳。静渊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却听门外楠竹的声音低低地道:“东家,奶奶,太太吩咐我送百子粥来了。”
静渊面色一凉,七七听到“百子粥”三个字,脸不禁微微一红,忙去开了门,楠竹端着嵌银红木托盘,一碗粥热腾腾冒着香气。
楠竹笑道:“太太怕大奶奶肚子饿,特意吩咐厨房做的,里面有百合、莲子、花生、板栗、桂圆、山药、红枣,熬了好久,米和干果都磨成粉后方做的,味道很融合,奶奶若爱吃,以后每天晚上都给您做,太太说,这粥名字吉利,就取那里头的吉祥意思,百子,百子,祝大奶奶早生贵子!”
她语声清脆圆润,七七听她说得乖巧,便笑着接过粥来。闻着香,倒有些饿了,端着碗回过头问静渊:“你饿不饿?”
静渊轻轻别过头,又喝了口茶,低声道:“这原是你们女孩子家吃的东西。”
七七见他神色间有些复杂,心里有些奇怪,楠竹也笑道:“东家若饿了,厨房另备着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