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阿姨轻轻将它打开,宛如有光芒从盒中发散而出,一时间所有人都屏息。
武保家一声长叹,老泪纵横。
“天哪……”小柳轻声道,“我当年来清河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啊!”
那是用盐厂废弃的井架楠木,按照相同的比例搭起的天车模型,每个模型不过五寸大,一共有四十个左右,密密麻麻,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模型下用小绣片标好了名字,武红旗一个个数着,念着:天海井,无双井,丰源井,隆昌井……香雪井。
天海井与香雪井的模型是最大的,差不多有两个拳头高。其中香雪井的模型最为奇特,井架之间有冰雪状的白色结晶体围成小小基座,远看这个模型,倒像一个天车形状的灯架一般。基座之旁另压一布条,用黑色绣线绣着八个字:“香雪为盐,心火成灯。”
武红旗心中涌动着热流,她永远记得天车倒下时火花绽放的艳丽,但那毕竟是追不回的岁月,挽不住的流光。
壮阔天地间,一现惊鸿。
可这粒尘沙般的光景,这一现的惊鸿,却永远留在了有些人的心中,因为那是这片土地上,最宝贵的东西。
(写伤了,得消停几天,第三章到时候再说吧,其实写到这份儿上,有没有第三章都不重要了。关于本文中提到的盐业术语,不够专业,纯属戏说,切勿当真。)
第三章归人(上)
“至衡,我回来了。”
无数次他梦到他们的重逢,她就站在河岸边,好似已经等候了许久。她早知道他会在那个时候回来,微微撅着嘴角,表情分明是在责备,可明亮的眼眸中却又盛满了笑意。他怎能不流泪呢?大声喊她的名字,他说:“至衡,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她笑着点头,青丝如漆,容颜如玉,那分柔丽婉转的不羁,真切依旧,她向他伸出了双臂。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颗心因狂喜而焦灼,他对自己说:千万不要是在做梦,千万不要!他用了许多方式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可每一次都是失败,每一次总在急速的心跳中挫败地醒来。
商场跌宕,牵系家国之运命,一切得失均在意料之中,乱世里他杨霈林见过多少夫妻星散,鸿雁相隔,可临了轮到自己,却是用尽所余半生依旧难以勘破。
杨霈林在深夜醒来,听到海风呜咽,山崖茂密的松林振臂呼喊,波浪击打着岩石,一如心湖泛起的潮声。
夙夜深想,或许他与她,是渺小如沙的两粒盐,溶于命运的瀚海再不能分解,只是这片海太过辽阔苍茫,他们相溶于彼此,却也因此再寻不到对方的踪迹。
记忆中与她相处的细节随着时间逐渐模糊了形状,这是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的,可这人世间有什么他能留住,连同这日渐苍老的肉身。
“老不正经!”他耳边又响起她戏谑的俏语。她也有被他捉弄到无奈跺足的时刻,便以这四字进行无谓反击,届时一切争执抑或玩笑,无不尽消于温暖的怀抱与亲吻。此刻他痛楚地想,至衡,我是真的老了,可我得好好活着,留着这老朽之躯,只要你还能看到,哪怕任你嘲笑。
离乡去国,他从不因人地生疏,怠于闲散,而是静极思动,不遗余力整理事业及资产,有老友劝他涉足金融,他虑及美国彼时市场环境,以他所有经验涉足其间远非易事,于是谨慎地知难而退,只立足老本行化工业,财富虽大不如前,但好歹基础扎实,虽时有困境,但均化险为夷,平稳地发展了下去。在事业上他是勤力的,在生活中亦是如此,钓鱼,打网球,爬山,连骑马这撂下多年的爱好也重新捡起。国外的朋友众多,新的旧的,他与他们时相过从,逢半月必在家宅举办一次餐会,备好他家厨子拿手的英式奶茶,香浓的咖啡,和他亲自做的蔬菜沙拉及金枪鱼三明治,雷打不动。
姐姐杨漱是为他觉得宽慰的,而两个孩子的心里,则未尝不有复杂的思绪,尤其是婉懿,逢家中聚会,她必然找借口离开,从不参加。
这个孩子的美丽与倔强像极了她母亲,敏感的心又极似其生父。杨霈林不会忘记,在确认她母亲没能被他带到美国的时候,她目中的怨恨与心痛。
她脸上满是泪水,嘴角却带着一丝笑,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杨叔叔,好在我父亲终于能堂堂正正照顾她了。不是吗?”
“宝宝!”杨漱痛心喝止,文昌提着他小小的行李箱,流着泪蹲下。
而他只是摇摇头,眼目干涩,因泪已流尽,在那颠沛的路途中。
他只是沉默。
婉懿颤抖着,他眼中的挫败与绝望让她痛哭失声,她哭得无法站立,他伸手扶住她,轻声说:“对不起,宝宝。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她仰头看着他,泪珠滚滚而下:“既然妈妈来不了,你们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爸爸,谁都可以不回去,你不可以,我们不可以啊!”她眼中忽然闪出一道希望的光亮,“我知道在香港可以想办法,只要愿意回去,现在还是有办法的。我们去想办法,好不好爸爸?”
他硬起心肠:“我不会回去,也绝不容许你们回去。宝宝,无论你相不相信,我能为你母亲做的,也就只有这一件事了。”
他知道婉懿是个懂事的孩子,尽管她心中抱有对自己的怨怼,但她恪守孝道,侍奉他如亲父。拒绝参加他和朋友的聚会是她唯一对抗他的方式。他不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