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方知晓这原是只给自己一人的。便对楠竹道:“替我谢谢太太,我一会儿便吃。”
楠竹却微笑着驻足不走。
七七端着碗不解地看着楠竹。
楠竹道:“太太说,一定要看着大奶奶喝完,她才放心。”
七七心想,倒不能辜负老人好意。便拿着调羹把粥一勺勺舀来吃了,味道虽算得上鲜美,估计糖放得多了些,吃到后来,喉咙竟有些干涩,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粥喝了个精光,把碗放回楠竹端着的托盘。楠竹飞快地低头往碗里看了一眼,方笑盈盈屈膝福了福,翩然而去。
七七微笑着看她离开,门刚一合上,她连忙走到静渊身旁,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喝下去,喘了口气,拍拍心口,笑道:“你是卖盐的,你家的厨子却是卖糖的。”
等了片刻,却没听到静渊回答。
转过头朝他看去,他却猛然间伸出手朝她拉过来,她身子吃力不住,人就往他的方向跌去,手忍不住要扶住床边,却被他另一只手按住,她贴着他胸膛,只听到他一颗心砰然有声,热切地跳动。
他将她抱起,轻轻放在榻上,手一扬,银钩轻响,大红帐子放了下来。七七连忙闭上了眼睛,却依旧能感觉那明晃晃的红色,然后一暗,灯灭了,他的身体也挡住了她的眼睛。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冷,有一刹那,她不经意摸到自己皮肤上起了寒栗,可她的手随即又被他握住,而身上突然间变得火热。
他知道此刻自己就是一团火,是那盐灶里升起的火焰,只要她的一滴汗,就能让这团火升腾起一阵烟尘,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喘息,那细弱的声音,似能将他融化,他觉得自己突然又变成一束光,一束渴望冲向天空的光芒,那光芒让他充满狂喜,又让他不安,可他无法忽略那让他甜蜜的颤栗,那是来自她的颤栗,像炎夏走进山林,有淙淙泉流穿透他的灵魂。
他不再想掩饰,至少在此刻,也不想再装出那副虚伪的、连自己都厌恶的样子。他只想倾诉,他觉得自己活了这二十多年,似从未和谁倾诉过一般。现在不是用言语,是用自己的触摸,爱抚,亲吻,用汹涌起伏的情感,他对着她倾诉,让胸中那无限悲欣,像那夜空里的星辰升起又坠落。
她紧紧闭着眼睛,只小心地吸着气,他好烫,可他那呼吸却更烫,低低的、沉沉的朝她扑来,像阵狂风般。
“好!”远处戏台子传来叫好声和鼓掌声,七七在恍恍惚惚中听到几句戏词,陕西人的戏班子下去,川戏上来,又开始唱《情探》,应是小鬼已拿住了王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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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四更鼓,不知哪家的鸡叫了起来,人声却早已渐渐沉寂,院墙后升起一弯新月,清辉白亮堂堂,渐渐的,月光变得朦胧,有清凉的、乳白色的雾弥漫四处,像轻纱罩子笼罩着盐店街的宅院。
天海井的盐铺六福堂里头原有个小坝子,喝多了来不及回盐灶的伙计们,大多躺在屋檐下呼呼大睡,院子正中支起大大帷帐,放的全是各处送来的贺礼。
戚大年这一晚上累得够呛,一面和几个会计一起清点各盐号送来的礼金,一面吩咐人把贺礼分类登记收好。忙到半夜,方郑重地打开孟家礼单,从大红信封里抽出另一个薄一些的信封,上面写着:
《香雪井并无双等七井火灶股份契》。
戚大年打开契约,展开一看,不禁愣了半晌。
静渊走进来的时候把他吓了好一跳。眼睛瞅向墙上挂钟,也不过刚过五点,心里很有些讶异,但也不好明说,只迎上前去笑道:“东家今儿起得够早。”
静渊微微点了点头,朝四周看了看,皱了皱眉。
戚大年见他神色倒是清爽,随意穿着件月白长衫,已不是新郎官装扮,见静渊脸露不悦,还当他不满伙计们满地乱睡,忙道:“兄弟们昨天为东家高兴坏了,个个喝得脸红青胀,我就让他们在这儿先睡会子,天一亮就催他们走。”
静渊道:“都立秋了,夜里上晚露,就那么敞着睡,着了凉怎么办?”
戚大年松了口气,笑道:“这都是粗人,哪里就那么娇嫩了?喝了酒火气大,吹吹风好降火,不碍事!”
静渊道:“让厨房做些粥饭,让他们别饿着肚子回去,吃点热食散寒醒酒。”
戚大年连连点头应了。
静渊径自走到自己办公的里屋,戚大年跟了去,静渊在桌旁坐下,右手放在案上,低头思忖,面色沉静,不露喜怒之色。戚大年知道这个少东家的性格,虽安静如那无底深潭,但论行事周密,城府之深、手段之辣,绝对算得上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只在一旁静静候着,观察静渊反应。
静渊想了一会儿,抬起头,见戚大年在一旁诚惶诚恐,微微一笑。
静渊道:“如果我没有想错,我那岳父送来的香雪井契约,是一张空票子?”
戚大年尴尬一笑,踌躇半晌,方吞吞吐吐道:“也不算是空票子。连公证人的签名都是有的,孟老爷也在一旁签了字,只是……”
静渊把手伸向桌上放着的一把算盘,修长白皙的手指一颗颗缓缓拨弄着算珠,冷冷地道:“只是什么?”
戚大年听着那算珠碰撞的声音,一颗,又一颗,再一颗,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清脆空灵,他却只觉得背脊微微有些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