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霁点点头算是回礼了,头却飞快转向楼下戏台子。
啸松楼的老板站在栏杆前向台上的戏子一拍手,大声叫道:“雷师长来了,你们给长官重头演过”
一生一旦定了会儿神,乐师奏起音乐,一出快演完的戏,又从第一幕开始演了。
徐厚生眼睛看着楼下,嘴里却轻轻说:“静渊这个小子,和这个雷师长走得很近,你爹和孟老板此时也不敢得罪姓雷的,我看这一次,他们只能袖手旁观了。这位雷师长,断了我两个兄弟一年的财路,老杜脾气好不计较,老段想计较却没能力,哼,这一次鲤鱼变公鸡,我就陪着你斗一把。”
“徐伯伯”
“你不要谢我,我们只是利来利往,该有的规矩一概不少。”
“那是自然。”
“哼,”徐厚生喝了口酒,“先别忙着高兴,我看现在,静渊这小子一定在想办法要动你了。”
…………………………
这几天,林夫人给七七找了件新的事情做,让她抄佛经。
心经、金刚经、地藏经,各抄两百本,说是林家的规矩,年后要送去布施的。七七在折子纸上抄着,每抄完一本,楠竹就帮她折起来,叠成佛书的模样。
初五以后,七七就没有再出门。静渊给孟家传的话,说七七受了风寒,初十再回娘家。抄完了六百本经书,也到了初十那天,可七七却真的受了风寒,喉咙肿痛,日夜咳嗽了起来。
因过年,林家忌讳看大夫,七七也没有吃药,天天在屋里躺着。静渊在家里待的时间不多,照例很晚才回家,七七不好问他什么,更不知道该向谁打听下罗飞的消息。
那几天她总是睡着,一觉接着一觉,一个梦接着一个梦。
梦的最多的,还是那年和罗飞、三妹他们去扬州,梦中她还是会被火车抛下,跟着火车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窒息。
她总是哭着醒来,醒了后却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哑着嗓子,哽咽一下喉咙就是疼。
黄嬢偶尔会来看看她,帮着楠竹给她换衣服,用热毛巾热敷,可黄嬢人毕竟老了,楠竹又总和七七话不投机,看着她们,七七只是闷闷的不吭声。只有听她们聊着外头的事情,才好歹眼里放出点亮光来。
至少,从黄嬢的只言片语里,她听到晴辉堂的运盐号有了名字,叫“宝川”,请了清河有名的秀才黄义桓题了匾。
“飞少爷那运盐号里住了个卖唱的女子,天天和飞少爷出双入对,在盐店街里招摇得不得了,听说罗掌柜气得把飞少爷在家里的铺盖全扔进了河里,不让他进家门一步。”
楠竹一面给拧着毛巾一面讲着,似在说着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
黄嬢飞快地瞟了一眼七七,见她眼神中似闪过一丝伤痛,便笑道:“这世上哪有真不疼儿子的爹?罗掌柜生气归生气,飞少爷的宝川一挂匾,他还不是给他送了一份大礼去。亲父子,没有隔夜仇的。”
七七把头转向床里,默然无语。
她知道阿飞从小就稳重,秉忠对阿飞期待有多高,她自小就是知道的,阿飞从来不忤逆父亲,惟独这么一次吧。不,她想起来,他执意要去扬州,只怕也算得一次。
她只能埋怨自己,埋怨得连呼吸都觉得痛楚。这不是难过,也不像是伤心,她嫁为人妇,知如今莫说难过伤心,便是要想一想,只怕都没有资格。
那天晚上,她实在吃不下晚饭,一直躺着,直到静渊回来。
静渊见她一动不动,走了过来,一摸她的脸,脸上立刻变了颜色:“你发烧了烧得这么烫”
她只觉得有些昏沉,身上倒已不似先前酸痛了,便勉强笑了笑:“没有事,喉咙倒好多了。”
抬起头看了看他,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里全是焦急,几天来倒没注意,原来他也瘦了。
便问:“钱下来了吗?银行那边怎么说?”
静渊皱眉道:“病成这样,还操些闲心。”
七七笑了笑:“为你操心,哪叫操闲心。”
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乖乖地把身子养好,便是为心了,别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静渊走到外头,叫来楠竹,吩咐她去厨房给七七端点白粥来,强调只要白粥,什么都不要加,大奶生着病要吃清淡点。楠竹见他脸色阴沉,心中会意,低着头去了厨房。
静渊将自己外衣脱了,靠在床边,把七七抱在怀里,声音微颤:“对不起,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她听他语气和善,忍不住试探着问:“那宝川号,你没有……没有……。”
他的手僵了僵,过了会儿,还是说:“他们的租约是签了两年的,我哪能说赶就赶。”
语声里忍不住透出一丝嗤笑的意味:“好好一个运盐号里,却住着一个烟花女子,这个阿飞还真是特立独行,怨不得他爹气得吐血。你跟他相处这么多年,只怕也料不到吧。”
她没有回答。静渊见她低垂着睫毛,眼中神色看不清楚,但那脸蛋儿却渐渐有些苍白,虽然心中怜惜,但仍感到一丝快意。
七七的心中却突然升起一阵疑惑,咳嗽突然上来,她无暇细想,直咳得喘不过气来。静渊忙帮她轻轻拍着背,待她喘息稍停,楠竹送上粥来,静渊拿起粥,柔声道:“发发汗吧,喝点粥润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