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公公是该上坐。”
左宝才忽然发话了。吴栋不禁向左宝才望去,只见他脸上消瘦,眼圈发黑,这时的笑容却隐隐透出要死大家一起死的神色,心里一阵厌恶,知道他是想促成谭云鹤向严党发难,自己主持便代表了皇上的意思,这样无疑更有分量。吴栋朝着身旁的陆经望了一眼,陆经点头,他才走向座椅。脸上却不露声色,也不再推让,“好吧,我坐在这里,你们也好谈些。”
谭云鹤:“公公体谅就好。通倭案结案了,我们能交差,公公也能交差。”
伸着手候吴栋坐下了,自己才在左边最后一把椅子坐下。吴栋哪里听不出弦外之音,笑笑没说话。左宝才、季黎、田玉生和赵云安依次在左边第一把椅子坐下,然后是谭云鹤。右边依次坐着陆经和俞咨皋。像同知和通判等官员,在山东虽然是个大官,但在这间府堂,却连坐着的位置都没有,只能站着听审。李孝先、楚良和常育温被几个衙役从司狱司压了进来,身上拷着枷锁,到门口,只能匍匐着爬进来,这时,三人的心气和傲骨已经碎了一地。之前公审,他们三个还有椅子坐,还能被人尊重。但自从吴栋给内阁去信,朝廷有详细旨意,三人便从革员变成了罪员,一切优待都没有了。望着跪在大堂中央的三人,吴栋笑着对左侧最后的谭云鹤,“我虽然主持,但主审官是你,如何审案子,还得你来。”
谭云鹤坐着点头,“应该的。”
然后朝衙役喊道:“先把李孝先和楚良压下去,隔堂候审。”
李孝先和楚良被带走了。“常育温,都这个时候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供出幕后的主使,你家人还能少受些罪。这样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不用我教了吧?”
常育温受了多少暗刑,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时直接痛哭流涕,“大人,我都招,都招!往年省里拨下来的粮食,无论赈灾还是救济难民,都被李孝先充作抗倭物资。围倭不缴也是李孝先制定的,抗倭的实际用粮,不到粮食的一成。”
“详细记录。”
谭云鹤朝着一旁的书办喝令道,然后又对站在远处的同知道,“你去盯着,罪员的供词要一字不落,在场所有大人的问话,包括一会证人的证词,也是如此。”
这是被之前的程序性错误弄出阴影了,担心左宝才又在结案文书上做手脚。那同知:“是。”
谭云鹤接着问道:“粮食去了何处?”
“没用来剿倭的粮食,十成里,只有一成被我和楚良拿着了,都在罪员的家里,绝没有半点私藏,大人可以去查。余下的九成如何安排,李孝先从不让我们过问。”
谭云鹤:“你在李孝先手底下干了这么些年,粮食又不是玉器珍玩,那么重的东西,往哪里运,运给谁,你就没有半点猜测?”
常育温深深咽了口唾沫,目光朝着左宝才和季黎身上瞥。“看什么呢!”
谭云鹤猛拍惊堂木,“明白回话!”
左宝才笑着道,“谭大人要你明白回话呢,怎么回事,你如实道来便是,往我脸上瞅,莫不是我脸上有答案?”
常育温连忙低头,“罪,罪员只知道那些粮食乔装成商船,重新运回了省里,大多发往济南府。但具体运到哪个衙门或是哪位大人的私邸,罪员真的不知情!”
“押下去,换楚良。”
谭云鹤满意地笑了。接着,楚良与常育温的供词并无二致。堂内参审的所有人将二人供词阅览一遍,都觉得没问题,便封上烤漆,将来结案时,这份供词便是结案的一部分了。也就是说,李孝先通倭,已经是证据确凿,不容抵赖。下面该审李孝先了,谭云鹤并没急着将人押来,而是望向左宝才,“左大人,刚刚的两个罪员,皆指证李孝先将剿倭物资运回了省里,大部分都在济南府。您是山东巡抚,济南府的事情,就没有能逃出您法眼的。这个事情,您事先就没有一点察觉吗?”
“这是什么话!”
没等左宝才开口,季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你是主审,我们是陪审,这是没错!但左大人也是你的上司,你这样问话,可有对上司的半点尊重?”
“季大人,卑职只是就事论事。同在朝廷为官,皆是为了我大明朝。左大人若知道些什么,也可促进案情进展,我这样问有什么不对吗?还是说,这里面真有什么隐情,您不想左大人回答,才替左大人回应的?”
“放肆!简直放肆!”
季黎气得直喘粗气,正欲破口大骂时,左宝才拉住了他。左宝才望向主座的吴栋,“公公,谭大人作为主审官,忽然审问陪审,这是否合乎规矩?”
吴栋老神在在地坐在那,一直没有睁眼,听见这话,便马后炮地回了一句,“似乎是不太合规矩,但谭大人为案情考虑,也情有可原。”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是典型的和稀泥。左宝才的脸抽搐了一下,只好回应谭云鹤:“罪员刚刚已经说了,是以商船运回济南府。我虽是山东巡抚,管理商户却不在我的职务范畴,何况州府县每日要有那么多事务要我过问,几艘运粮的商船,谁又会在意呢?”
顿了一顿,他接着道,“但到底是我疏忽大意,我会向朝廷请旨问我的失察之罪。”
谭云鹤冷笑一声,“押李孝先!”
李孝先进来了,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却仍是朝着所有官员深揖了一下,然后跪在地上,“罪员李孝先,见过公公,见过诸位大人。”
谭云鹤:“常育温和楚良该说的都说了。李孝先,我们查过你的家产,贪污的剿倭物资不过三成,常育温和楚良占一成,余下的六成用来贿赂了何人,招出幕后主使,你是从犯,只要肯招供,我自会向朝廷求情,让你家人少受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