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流放故土千里之外的人来说,抵达目的地并非就是磨难的终点。
有一种古怪的病症肆虐在初来乍到的流人之中,患上此病的流人疲惫无力,恶心想吐,头痛不止,病症发展到后期,还会咳白色、粉色泡沫状痰,甚至意识昏迷。
有的十天半个月熬过去就恢复如常了,有的没熬过去就只能一命呜呼。
流人间称此病为烟瘴,缘由吸入鸣月塔有毒的雾气。
这种病一般发生在本身就体质虚弱的人身上,荔知没想到,从小到大壮得像头牛,连喷嚏都不打一个的荔象升竟会是荔家唯一一个染上烟瘴的人。
鲁萱可怜荔象升两兄妹接连遭遇的不幸,特许荔慈恩告假去照顾哥哥。
荔知白日留在萱芷院继续当差,傍晚下值后,马不停蹄赶往男奴所住的偏院。
好在此病并不传染,和荔象升同房的少年小厮并不嫌弃,荔知进门的时候,同房的少年小厮刚帮荔慈恩端来一盆清水。
“谢谢你……”荔慈恩红着眼睛道谢,晒得黝黑的少年小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荔象升躺在狭窄破旧的木床上,意识已经模糊,额头上放着一块湿布。
荔知摸了摸荔象升的额头,又试了试他身上的温度,说:“他没有发热,不用退热。”
荔慈恩无措地点了点头。
荔知看着蒙在荔象升口鼻处的一块蒸笼布,说:“这是什么?”
“我想既然是烟瘴……那么蒙住口鼻,会不会好上一点……”荔慈恩自己也说得很没底气。
荔知叹了口气,揭下蒸笼布道:
“如果真是空气的问题,那这块布也派不上用场。”
没了蒸笼布的遮挡,荔知注意到荔象升苍白干裂的嘴唇正在喃喃着什么。
她凑近了听,发觉他是在叫“姨娘”。
荔知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但是张了张嘴,却发现言语在事实面前如此弱小。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能抵消掉荔象升丧母的千分之一悲痛。
她帮不了他,就像当初也没人能帮得了自己。
这天晚上,荔知说服荔慈恩先睡,明日才好和自己换班照顾荔象升。荔慈恩回去自己的耳房后,荔知坐在荔象升的床边,坐着守了一夜。
第二日天不亮,荔慈恩带着朝食来找她。荔知吃下馒头和咸菜,匆匆赶往萱芷院继续当差。
对于失眠已成常态的荔知来说,连轴转并非最大的难题。
荔象升病情严重,需要请大夫医治,可她身无分文,只是都护府的一名奴婢。
作为流放至此的罪人,她连都护府中的家生子奴婢都比不上,他们尚有月银可说,荔知等流人却是来服刑的罪人,有命便是大幸,月银根本不可想象。
以荔象升现在的病情,如果自己熬过来了当然最好,但如果不能呢?
荔知难道能够眼睁睁看着无辜的弟弟在自己面前死去?
荔香那时是无法可想,可现在,镇上最大的医馆就在都护府数里外的地方!
或许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鲁萱特许她提前下值。
“小姐……”荔知说完就犹豫了。
鲁萱和她非亲非故,为她已经开了许多特例,若再开口借钱,恐怕也会令鲁萱为难。
“还有什么事吗?”鲁萱侧头看来。
同样投来视线的还有萱芷院的大丫鬟和奶娘,她们的眼神让荔知觉得自己是个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小人。
“……没什么,奴婢告退。”
荔知俯身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