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木两手提起果篮不让它着地,弯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就着这个姿势回答道:“阿姨好,我是袁木,对不起,打扰了。”
过了两秒,袁木的头顶传来声音:“请进吧。”
袁木在心里吁了口气:“谢谢阿姨。”说完才直起腰来,轻轻踏进房门。
玄关处铺着一张龙猫地垫,袁木避开龙猫的胖身子踩在“糙地”上,正要开口问,邹琪母亲已经拿出一双拖鞋摆在地上。袁木轻声道谢,将果篮朝邹琪母亲递了递,她却不接:“带什么礼物呀,放这吧,你走的时候记得带走。”说完转过了身。袁木双手紧了紧,放下果篮,弯腰换上拖鞋,跟随邹琪母亲向客厅走。转过屏风,就见一位面容威严的男士站在沙发前,方脸宽额,双目凌厉。袁木并起脚跟,恭谨地鞠了一躬:“叔叔好,我是袁木。”
“请坐。”邹琪父亲的回应更加简洁。
袁木低头看看,坐下来。
布艺沙发上,邹伟良与罗美娟夫妇并肩危坐,两双隐含压迫的眼睛望着圆墩子上的袁木,袁木的脊背不由挺得更笔直。
双方的意志在空气中礼貌地较劲,气氛拔成一根糖丝,纤细而紧绷。
沉默。
仿佛无休止的沉默。
袁木捏着手指,缓慢地转动脖子,看到沙发转角放置着一张小圆桌,桌上立着三张相片:左边是邹琪的独照,照片里她约莫十五六岁,眼睛明亮,青春洋溢;中间是一张全家福,可能是邹琪考上大学时拍的,里面邹琪的模样和袁木见到的没有差别;右边则是一张旧照片,也是全家福,夫妇二人坐在椅子上,一同抱着傻笑的邹琪,四只大手将幼小的她保护周全。
“咳。”邹伟良可能意识到一直这么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
袁木立刻转回目光,竖起耳朵。
“我们没有告诉琪琪,关于收养的事实。我们也没有计划过要在什么时候告诉她。”邹伟良眉毛微拧,冷静说道,“根据我们在易安市儿童福利院了解到的情况,琪琪当时是弃孩,显然这与你陈述的情况不相符。不论中间哪个环节出错,我们已经合法抚养邹琪十六年,再去追究责任,意义不大。”
袁木点了点头。
“我们收养琪琪之后,为了给她提供更好的成长环境,搬到华州市生活,可能这对你寻找邹琪造成了一定困难。”
袁木摇头道:“不会,您很有名,不难打听。”
邹伟良眉头往中间一挤:“……”
袁木:“对,我是先打听到您,再找到邹琪的。按理我应该先和您联系,但是一来我与我父亲非常想知道邹琪的现状,二来我想有学校协调,我们见面能顺利一点。希望您能谅解。”
“……嗯。”对着这么一张坦白诚恳的脸,邹伟良也没法说不谅解。
在有需要的时候,袁木比较喜欢不被打断地说完一整段话,趁着现在短暂的间歇,袁木说道:“你们是一家人。我们曾经是。我知道你们见到我心里不舒服,但我来这里不是来争什么,我只希望你们能告诉邹琪她还有两个亲人,哪怕她不愿意认――这是我与我父亲凭依血缘关系提出的唯一要求。邹琪已经成年,我想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也有处理问题的能力。最后,如果当初知道我母亲意外去世、邹琪走失,我与我父亲会第一时间找回邹琪,尽我们最大的能力让她过得幸福。”
罗美娟道:“但是世上没有如果。”
袁木说:“所以我在这里,争取弥补的机会。”
话已至此,邹伟良与罗美娟都沉默了,袁木也不再说话,等着他们出一个结论。
夫妇两人不时交换眼神,袁木间或偷眼瞧瞧,好让心里有点底,结果越瞧越没底。不多会儿,罗美娟忽然别头掩面,因为手小只掩住半张脸,侧向袁木,露出两条频频耸动的细眉和一对不住抖动的嘴角。这下袁木心里彻底没底了,不等她有想法,罗美娟喉间挤出一声短促诡异的尖鸣,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在了脖子里。
袁木手足无措望向邹伟良,见他处变不惊,屁股才稍稍安定,在圆墩子上稳住了。
这时罗美娟放下手,仰头叹息一声,再看向袁木,目光中添了许多温度。罗美娟眼眶中存着两汪泪,鼻音浓重,对袁木说:“我就怕有这一天,这十多年噩梦就没停过,老怕有人把她抢走。我们只有琪琪这一个孩子,她要跟别人走了我可怎么过啊……”
罗美娟低头用袖子擦泪,袁木抬起身子从茶几上抽两张纸巾递过去。
“谢谢,”罗美娟沾一沾睫毛,吸口气,“逢时跟我说你是个好孩子,真是说得没错。我们当年在福利院见到琪琪,她才这么小,”罗美娟用手比划了下高度,“我们看着她一点、一点地长,你说这跟自己生的有什么区别,啊?这就是我的孩子啊,你说是不是?”
袁木点着头,耳朵却抓住两个字不肯放,逢时。盛老师和邹琪妈妈认识?还为自己说了好话?
邹伟良轻拍妻子的后背,以行动安慰,等她情绪平复一些,邹伟良道:“我们不是不讲理的家庭。你现在找上门,说实话我们觉得生气,但凡费点心思,也不至于过十几年才知道琪琪被人领养。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觉得庆幸。”
停顿片刻,为这一面不太光明的人性,邹伟良继续:“我认同你所说的,尽管我们身为父母,我们依然没有权利替琪琪做决定,所以我们同意你的要求,让琪琪了解实情。但是我们也有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