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了盆水,细细的洗起脸来。
郑瑞安站在门口注视着母亲。
母亲脸上的颜色逐渐的变淡了,可是那道伤口却更触目惊心,它像一张巨大的嘴在阴险的笑着。郑瑞安觉得它很快就要张开了,要把自己吞下去。
它始终没有张开。倒是母亲走了过来,她走过自己身边,抱起地上那架琴,紧紧的搂在怀里,肩膀一阵阵抽搐着。
郑瑞安哭着跑上前去,却发现母亲一滴泪也没有落。
她把琴交到郑瑞安手里,随后归置起屋子来,动作不急不缓,就像每天所做的一样。
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收入,母亲就帮别人洗衣服,赚点米钱。
有些邻居见母亲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不容易,就想办法多送点衣服过来,有时是这件衣服母亲刚洗完送过去,可是第二天他们又送了过来。
可是就是因为一些人太热心了,惹得家里人很不高兴。
把你的脸给我索魂发第四章梦回前尘第四节应邀
一天,一个女人叉着腰堵在门口骂母亲是贱货,是妓女,都这副模样了还想着勾引别人的男人。
她什么难听骂什么,声音尖利刺耳,把人都招拢过来了。
母亲仍旧一言不发的蹲在院里洗衣服,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郑瑞安已经十岁了,家境的突然变故让他过早的长大了。他攥紧了拳头冲出去,可是却被母亲拦了回来,锁在了屋子里。
他在屋子里咆哮着,可是却出不去,只能从窗子里看那个女人越骂越起劲,而且已经有几个人在一边帮腔了。
风波过后,来找母亲洗衣服的人少了。母亲仍旧不说话,有衣服就洗,没衣服就上外面砍柴。郑瑞安不忍母亲这样劳累,总要上前帮忙,可是母亲总是沉默的拒绝了他。
母亲总是在忙着,只有晚上的时候才教郑瑞安学琴。
她的手结满了老茧,而且因为经常的劳动已经有些变形了,可是琴声,永远是最动听的。
奇怪的是,母亲虽然劳累,可是除了一夜间白掉的头发,脸上却是一丝皱纹也没有。若只是看她那没有受伤的那半边脸,母亲仍如二九少女一样美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直到郑瑞安十六岁那年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中了秀才。听到了这个消息,母亲就像突然被什么击中一样倒在了院子里,再也没有起来。
郑瑞安当了家里能当的东西找郎中来给母亲看病,可都说是积劳成疾,已经没有办法医治了。但是郎中还勉为其难写了几副药方,但他也直说了,这些药仅够维持一段时间,是无法根治的。
郑瑞安就尽量按方抓药熬给母亲喝,可是,四年后,母亲还是去了。临走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唇边是挂着笑意的。
埋葬母亲的时候,他把决定了好多次却始终没有舍得当掉的琴放在了母亲身边,他知道,琴是属于母亲的,是不能分开的,就像她和父亲一样。
母亲的确出身低微,可是她含辛茹苦的养大了自己。
如果没有母亲,郑瑞安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早就像赵家的孩子远走他乡了吧。郑瑞安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他,母亲早就随父亲去了。
为了留下照顾自己,她只是自毁了容颜。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母亲的簪子恐怕就刺向了喉咙。
为了自己,她忍受了多少无端的指责。
她含辛茹苦了这么多年,不断的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到头来,一天福也没有想到。
想到这,郑瑞安就觉得眼眶热热的。母亲是死了,可是她生前遭人欺侮,死后绝不能再让人轻看她!也不能轻看自己!
于是郑瑞安很不客气的打断了常吉的话:&ldo;对不起,您还是另请高明吧。&rdo;
常吉似乎料到会遭此拒绝,他仍旧满脸笑意,言辞却较刚刚进门的时候变了些:&ldo;小人此番前来别无他意,实是常公久仰先生琴艺高超。当然对令堂之事也略有所闻。先生请放心,常公绝无轻怠之意。&rdo;
郑瑞安想的是常万田果然不是凡辈,连手下的人都调教得如此得体,不过说归说,谁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常吉见郑瑞安半晌不言语,就做了个揖:&ldo;先生或许因丧母之痛,暂且无法考虑常公之约。不过常公爱才如命,先生不急于给予答复,小人过两天再来拜访。&rdo;
常吉打量了下草屋,叹了口气:&ldo;先生苦了,想必令堂此番离去定放心不下。小人知先生鸿鹄之志难困于庐,不过生计困窘亦是事实。小人说句实话,不妨屈就于常公,暂做一教琴书的先生,待将欠银还清,凑齐路费再谋出路。他日直上青云,小人与常公倒要仰仗先生了。请先生原谅小人直言,不过皆发自小人肺腑。小人暂去,后日再访。&rdo;
常吉说完,就半退着离开草屋,转身离去了。
郑瑞安看着常吉远去的背影发了会呆,再回头看看一直被拎在手中的草绳,不觉耳边一阵发烫。也不知道常吉注意没注意到这个,否则可能也就不会说那么客气的话了。
回想常吉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依自己目前的样子,就算是有什么抱负也难以施展,不如暂且找一安身之处,以后再做打算。韩信尚且能忍胯下之辱,自己怎么就不能?况且看常吉的诚意,自己的处境也未必很糟糕。不过熬过几年,自有出头之日。
郑瑞安想着,心境不由开阔起来。这一来,肚子叫得更响了,他有点后悔怎么刚刚不直接答应常吉的邀请,至少不用再挨上两天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