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银翘惴惴不安地穿着那一身红衣红裙走到孙元化面前时,他慈和地说:银翘,老夫老矣!不能做这种伤己害人、有违天主的事。如果你不嫌弃,便拜在我二老膝下做螟蛉义女,你可愿意?
银翘惊得蒙了,慌乱之中不知所云:做义女?我我不知道
老夫已有三男二女,添了你,正凑成三男三女,六子乃是吉数哇!
不!银翘猛然挺身,爷不老!我不愿拜干爹,我她说着又要扑过去,猛听孙元化厉声喝道:玛德莱娜!她被震住了,猛然想起这是自己的教名,想起自己教名的来历,立刻呆住了。
玛德莱娜,孙元化又缓和了口气,要向主忏悔罪过,忏悔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主会原谅的他没有说明要谁忏悔,求主原谅谁,是你还是我还是我们。
银翘低了头,半晌不语。
不勉强你你去吧!
银翘低头转身走向卧室,在门边停住,又回头慢慢走到书房门口,站了片刻,终于扭过脸,一步步挪到孙元化面前,双膝跪倒,低低叫了一声:爹爹!泪水随之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孙元化闭目忍过心头一阵酸楚,强笑道:好,好!女儿起来。他做个扶的姿势,并未真扶,此刻他其实很怕碰她,像怕碰着火一样:按姐妹排行你为长,幼蘩仲幼蕖季,你就改名叫幼蘅吧,孙幼蘅。
谢过爹银翘吞咽着泪水,声音淹没在呜咽中。
你先到卧室去歇息,天明他们自会来开门,你便去禀告夫人叩拜义母。不要怕人笑话,我们但求于心无愧,众人也终究会明了真情
帅爷!帅爷!窗外喊声急促,嗓门又尖又亮,定是小侍卫陆奇一:有紧急军务!
门外的锁咔嗒一声打开,孙元化忙拉门扇,开锁的仆妇已退在一旁,陆奇一挡在门边跪禀:帅爷,山东余巡抚派员刚刚赶到,有紧急公文要面呈帅爷!
在哪里?洞房红烛销金帐、哀哀哭泣的银翘眨眼间全都不存在了,他的声调面容顿时恢复了沉静庄重。
在前堂公事房候着呢。
孙元化抬脚便走。仆妇拦着跪道:老爷要不要更衣?孙元化恍然记起身穿吉服、出见差人不妥时,银翘已取来常服披在他身上了。
孙元化一边穿衣一边走,陆奇一絮絮叨叨地诉说各班侍卫如何不敢深夜惊动帅爷;他如何自告奋勇;夫人起先如何骂他不识相,得知军务紧急又如何催他快来书房等等,孙元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在想,差人深夜赶到立即求见,必是事急;要求面呈,必是事情重大。山东巡抚余大成,是他任职登莱以来待他比较坦诚、比较不怀恶意的少数人中的一个,登莱巡抚下属各处军饷,也是由山东巡抚筹办拨给,从来没有延误过,对此他很感激余大成。此刻则不免心中忐忑,仿佛预感到某种不祥。山东巡抚的专差跑得衣裳都湿透了,见了他立刻呈上信函。是余大成亲笔写的:
初阳兄台鉴:顷接朝廷谕旨,金虏大军围攻大凌河,情势紧迫,令各地调兵员粮饷驰援解围。弟受命分拨山东粮饷一半押送军前,兄处军饷也不得不照此例递减,望兄谅解弟之苦处,实属万不得已。
据闻朝廷将诏调登莱兵马由海路往援大凌河,或可免几分减饷之苦,弟也获些许慰安。
又接京中邸报,上特命太监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又命内监王应朝、邓希诏监视山海关、宁远镇兵粮及各边抚赏,内监吴直监视登莱皮岛兵粮及海禁,兄可早为预备
看着看着,孙元化额上冒出冷汗,拿信函的手指不听使唤地发僵发直,事情比他预感的不祥严重十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