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风苑里出来,薛二郎突地想起了闵氏邀请他饮酒作乐的事儿,总是没有尽兴,不如去正屋里乐上一乐。于是招呼随从:“去西阆苑。”
正屋里,闵娇娥才叫丫头们撤了酒席,正是一肚子火气。
答应得好好儿的,说变卦就变卦,当真是有事儿也就罢了,甚个西府林大爷有请,还不是钻了清风苑那狐狸洞。
殷嬷嬷拿托盘托着一盏清凉茶走了进来,瞅了闵娇娥两眼,道:“这是新熬的清火茶,奶奶喝上一盏,也好去去火气。”
她是得好生清清火,嫁了这样的夫君,以后要生的闲气可不会少呢!
闵娇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殷嬷嬷心叹,这火气可真够大的!
“奶奶,奶奶……”绿玉掀开帘子奔了进来,殷嬷嬷瞪着眼儿教训她:“跑什么,叫什么,没规矩!”
绿玉脸上泛着红晕,两眼冒着亮光,瞅着闵娇娥道:“二爷来了呢!是二爷来了!”
闵娇娥腾地站起身:“当真?”
绿玉重重点了点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喜。
可闵娇娥脸上的惊喜却好似天边的流云,眨眼便消失不见了,坐下来闷闷地道:“来了就来了,喊什么,有什么可喊的。”
殷嬷嬷最见不得她这模样,忙殷切地劝道:“奶奶不是刚喝了清火的茶,怎的火气还这么大,二爷总归是来了,你管他之前去了哪里,奶奶可别忘了,生儿子才是要紧的,二爷不来,要怎样生儿子出来。奶奶可别糊涂!”说着便去拉闵娇娥:“二爷来了,奶奶怎好不去迎一迎?”
在殷嬷嬷殷切地安排下,屋里头靠墙摆着的罗汉床上重新放了两张炕桌,并排挨着,上头摆满了各色下酒小菜。闵娇娥拎着酒壶倒了满满一杯,放在薛二郎面前的炕桌上,娇嗔道:“二爷说话不算数儿,先干了这杯,以示惩戒。”
薛二郎先前进屋的时候,分明是瞧出了闵氏面上隐约可见的恼怒,想起她的骄躁,虽是起了离开的念头,却也想看看,若是他留了下来,这闵氏究竟会如何待他。
见她还算是识趣,也有心补救,薛二郎自是不会下了她的脸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闵娇娥瞧他给自家脸面,不由得带了笑意,酒盏交错间,两人相处得倒也和睦。
……
“贱蹄子,小骚货……”
屋里头一豆烛火闪着昏黄的亮光,莺儿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一下一下摔着枕头,嘴里恨恨咒骂着。
侍候她的两个小丫头躲在外头的隔间里,听着屋里头不时发出的凄然哭喊,又是怜悯,又是害怕。
自打新奶奶进了府,这西院儿俨然成了薛府里的冷宫。除了二奶奶和二爷生了龌龊那一次,二爷怒气冲冲而来,去的却还是对门儿住着的玉凤屋里。
那一次玉凤可真是得意,然而不过半日的功夫,太太那边儿的春月就来了,在屋里头给了玉凤两耳光,又罚她每日里跪地念经半个时辰,一罚便是半月。这下可是丢了好大的脸面,玉凤躲在屋里头哭了半日,直到现在还很少从屋里头出来闲逛。
两个丫头对眼儿一望,都生出了无奈的恐惧来。
东院儿那边儿每日里都是热热闹闹的人进人出,等着那位进了东院儿,只怕这西院儿的两位主子,更无出头之日了。
“无情的汉子,薄情的汉子……”
隔壁又传来莺儿的哭骂,两个丫头隔了花窗往外头看,夜色甚好,天际好大一轮明月。
……
大兴二十五年五月二十六日,顾扬灵要出嫁了,可惜没有凤冠霞帔,也没有大红轿子。
照台的镜面干净澄亮,顾扬灵仔细端详着自己,由来一阵苦笑。
薛二郎再说爱惜自己,再是性子不羁,也只能叫嫣翠偷偷儿制了一套大红色的中衣中裤,嘱咐她穿在里头。而穿在外面叫旁人看的,却是桃红色绣着四合如意云纹的喜服。
嫣翠敏锐地觉察出了顾扬灵的失落,可屋里头乱哄哄的都是人,只得闭上嘴也不敢多问。
薛二郎专门找来给顾扬灵梳头开脸的全福太太是个圆脸富态的中年妇人,生得两只肥腻细白的手,正将赤金并蒂莲金簪往顾扬灵的发髻上插戴。
一时又有小丫头捧着托盘走来,里面是拿金丝线纹绣的鸳鸯交颈的盖头,却又是桃红色。
顾扬灵自然又是一番揪心拧肺的难受。
可终究是要嫁的。
唢呐吹响,锣鼓敲起,顾扬灵被全福太太扶着进了花轿,手里抱着寓意“平平安安”的如意富贵瓶。红英和嫣翠缀在轿子后,红英抬眼瞧得那一顶粉轿,不由得心中轻叹——分明是要做正妻的品格,却偏生做了妾。牛不喝水强按头,自家的姑娘瞧着软弱,骨子里却是不驯的,二爷也是个霸道性子,以后还不知要闹出些什么事故。
自然不能出得薛府绕城一圈,薛二郎吩咐抬轿子的四个小厮,一定在金丰园里绕足了九圈,寓意长长久久。
落轿进了喜房,屋里头收拾得富贵喜庆。
喜娘是个嘴甜爱笑颇有心眼儿的妇人,一见得屋里头的装饰,知道这虽是个妾,那也是个极其得宠的妾,自然把嘴咧得极大,话也说得漂亮好听。
一辈子也就这一次,顾扬灵再是心不甘情不愿,到这时候,也免不得生出了淡淡的喜悦。
灵娘要嫁人了呢!顾扬灵在心里头想着早丧的父母亲,不觉眼圈一酸,两滴泪便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