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春河逃过一劫。
学校同事都说他命大。那时候学校里如他一样的大陆来台教员不少,因为日本人统治台湾期间推行&ldo;皇民化&rdo;运动,学校里教的都是日文,抗战胜利台湾回归之初,需要大量国文老师。来台任教的老师中有许多福建人,特别是闽南一带人‐‐台湾人的祖先多为闽南迁台,台湾主要本地话就是闽南话,两地语言文化及生活习惯相同,闽南籍老师来台比较适应。吴春河跟他们有所不同,他虽然从闽南而来,本人却是台湾人,这里有他的家和众多直系亲属。吴春河家人基本都在台湾北部,他自己出生于台北,生父已经过世,生母健在,还有几个同胞兄弟。按照通常情况,吴春河回台湾发展,台北应是首选,他却跑到台南,静悄悄在中学里谋了一个教职。因为这所学校校长跟他沾亲带故,为他生母的远亲,学校里还有一个教员叫谢德灵,有一个谢德灵小组。
谢德灵也是从大陆过来的,福建漳平人,年轻热情,到本校任教后结交了不少朋友。他的核心小组人员六个,都是年轻人,有本校青年教师、高中年段学生、学校职员,还有一位附近乡村的农民青年。谢德灵小组里的几个人志趣相投,经常在谢德灵的房间里,以读书之名相聚,彼此无话不谈。谢德灵带到台湾的箱子里藏有若干政治书籍,均为共产党的基本读物,在他们小组内偷偷传阅。谢德灵本人不是党员,只是一位同情分子,不满国民党独裁,接受共产党主张,凭着一股热情,在学校里自发开展活动。他把情况写信给自己在上海读大学时的一位老师,盼望得到指点。这位老师是地下党员,谢德灵读书期间跟他走得很近,谢手中那些禁书都是老师给的。老师曾让谢德灵参与过外围组织的一些活动,准备介绍他参加地下党,不料谢的父亲突然过世,不得已辍学返家,离校去台湾投亲谋生。老师把谢德灵的情况告诉上级,吴春河因之落脚台南,把老师的一封亲笔信交给了谢德灵。
老师在信里说,一切可听从吴先生安排。
&ldo;这就好。&rdo;年轻人很高兴,&ldo;我们都还不懂。&rdo;
&ldo;慢慢就懂了。&rdo;吴春河说。
&ldo;我让小组一人再发展五个,用读书会的名义。&rdo;谢德灵告诉吴春河,&ldo;那么我们就有三十多人了。&rdo;
吴春河说:&ldo;不急,慢慢来。&rdo;
吴春河到校后,恰学校图书馆主任辞职去台北,一时没有合适人选接手。校长粗粗翻一下履历,认为吴春河可用。吴春河一到台南就遭水劫,死里逃生,却显得沉稳镇定,让校长印象深刻,因此决定让他代理图书馆主任。吴春河没有二话,一个月下来,校里校外一片夸奖,他管理下的图书馆井井有条,国文课也上得好,很受学生欢迎。校长大悦,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他也有所怀疑:&ldo;如此人才,怎么愿意屈尊于此?&rdo;
吴春河说:&ldo;人自当随缘。&rdo;
吴春河为人谨慎,行事细密。到学校后,他不跟谢德灵有太多接触,不让谢德灵再频繁召集小组聚会,读书会发展计划也被他搁置。几个月时间里,吴春河通过各种方式,与谢小组里的六个人分别接触,了解各自情况。末了他把谢德灵找来,肯定几个人都可靠,但是小组不能再继续存在,必须自行解散,人员还须迅速分散。
谢德灵感觉很意外。
&ldo;你们已经受注意了。&rdo;吴春河说。
谢小组只是一个雏形,并没有真正成为组织,也与共产党没有直接关系。今后一旦出事,大家口径一致,只讲是读书会,同道者一起学习而已,读禁书只是因为好奇。对方抓不住把柄,没有任何证据,大家都不会有问题。
谢德灵问:&ldo;吴先生过虑了吧?&rdo;
吴春河说,这类事情他见过很多,很残酷。
谢德灵被吴春河发展为党员,同时安排离校,到台北去,除与吴春河保持单线联络外,跟这边的其他人员及活动完全脱离。这是为了安全,也为了发展。吴春河要求谢德灵到台北后改弦易辙,不事张扬,悄然作为。
&ldo;要有长期打算,形势会非常恶劣。&rdo;他说。
吴春河通过一些关系,在台北一所中学为谢德灵另谋教职,那里的条件比台南这里好,谢本人很高兴。事到临头却发现有麻烦:谢德灵就学于国立暨南大学,该校抗战时曾迁校闽北,胜利后返迁上海。谢因家庭变故辍学,未曾毕业,他在台南可以教书,因为其父为校长世交,到台北就遇到困难。
吴春河说:&ldo;我来想办法。&rdo;
他通过大陆方面的关系,给谢德灵借来一张暨南大学毕业文凭,文凭上的毕业生为陈英杰,其身材、面貌与谢德灵有些接近。吴春河让谢德灵改了个名字,叫陈永吉,拿着这张毕业文凭去台北。闽南话里,&ldo;英杰&rdo;与&ldo;永吉&rdo;读音基本一样。
谢德灵顺利进了那所学校。
谢小组里的其他人员有两位留在台南,两个学生于第二年升学离开,另外一位从大陆来台任教的年轻老师返回大陆。小组里有四人先后被吴春河发展为党员,无论留下还是离开,都分别跟他保持直接联系,彼此间不再横向联络。吴春河让他们各自开展活动,在特定人群中结交朋友,物色人员,发展组织,要求非常谨慎,务必可靠,坚持单线联系以求安全。靠着一种审慎安排以及言传身教,吴春河发展的这一支地下组织悄然成长,基层组织布点于台岛多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