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的心境变了以后,眼前的景物都是跟着变的。
再回到温州,谷雨觉得这座城市变得不一样了。她小时候的家虽然拆迁了,但爸爸指着街角处的一个老旧的电线杆说,咱家以前养得那只黑虎,老喜欢在那儿撒尿。她很疑惑,家里以前养过一只狗吗?她怎么不记得呢?可是尽管她不记得了,她还是觉得这个电线杆子也是和她有关系的。
路过一个制衣店的时候,爸爸和里边一个光脑袋的老人家打招呼:“千伯,这会儿歇着啦!”那人放下满是茶垢的杯子,露出一嘴黑牙呵呵地笑,说:“生意不好,只好歇着啦!”爸爸就摇摇头说:“哪能生意不好?谁不知道你的手艺好,一会儿就有生意上门啦!”那人就笑笑,又端起杯子喝茶,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爸爸轻声对她说:“这个千伯,现在眼睛不好,过去找他做旗袍的可多了!你姑姑结婚时候的衣服就是他给做的,那时候,她只穿了在我们眼前晃了一下,我就觉得美得不得了,就想着,等你妈妈肚子不那么大的时候也做上一件当礼服穿。可是,她一口气生了你们三个……。现在,她恐怕都看不上千伯的手艺了吧!……现在你回来了,若是有一天你订婚,爸爸就找千伯给你订做一件,美美的,上面有很多的花朵……
谷雨笑笑,在爸爸的絮叨声中,这个刚刚从眼前闪过去的制衣店和那个光头的千伯也变得亲切了。
“那时候城市改建,要拆迁,爷爷死活不搬,他说怕你回来找不到原来的房子……,可是,他不搬也不行,整个一条街都要重新规划,总不能赖着不走。结果,搬了没几天,中风了……”
“中风?”谷雨扭头问:“现在……好了吗?”她努力想爷爷的样子,却只能想到一个模糊的细长的影子,她对爷爷的忘记和爷爷对她的惦念形成鲜明的对比,这让她很惭愧。
“去年秋天,又一次中风……,他去世了!”
谷雨低下头来,沉沉地“哦”了一声。
去年秋天,她已经到温州了。可是,那时她像只流浪猫一样,只是想着下一顿饭在哪里。也许,她坐在马路牙子上吃面包的时候,从她面前驶过的轮椅上就有她的爷爷。可是,他们就此错过了。
一错过,就是一生!
“你奶奶身体不错。女人嘛,哭一场闹一场的,以为要房倒屋塌,结果却是结实得很!不像你爷爷,前一晚还和人喝酒,一觉醒来低头找鞋子的功夫人就没了!”
“那她还卖水果吗?”谷雨用仅存的那点记忆和父亲对话。
“不卖了,那生意一个人做不了的。她每天就是打打麻将、溜达溜达!”
“哦!”她实在想不起其他的话题。她对奶奶的记忆就是宝蓝色衬衣,那种很艳乍的蓝。
“我们家到了。”父亲指着右前方的一个墙体上布满橙色块儿的居民楼。“这是拆迁后买的房子,现在也有十年了。我们家住四楼,奶奶家住底楼。”
“哦!”谷雨望着这座暖色的楼房,心想,这就是家了。
家是两室一厅的,谷雨对房子好坏没概念,进了屋觉得采光不错,心里就满是欢喜。
“谷雨,你可以睡这间,一般地就是我们爷俩儿,有时候……何三姑会来!”
“何三姑?”谷雨一时有点懵。
“就是……,”爸爸有点扭捏,“爸爸离婚很久了,一个人过得很寂寞很凄惶的。你妈妈也不同意复婚……”
“哦。”谷雨转过头去,她明白这个何三姑是个什么角色了。
看来,她要和爸爸的女朋友、或者是临时女朋友住到一起了。
这应该也没什么吧?
她实在没有这种人生经验,她想,只要装乖巧一切都能应付的。毕竟,这是爸爸的家呀!
“今天我们就去买床!……哦,现在,现在我们去奶奶家吃饭!吃团圆饭!”
于是,放下行李,水也没喝一口,谷雨就被爸爸拉着下楼。
爸爸拿钥匙开了底楼中间的门,门开了,才看到里边有人。
“哥,这就是谷雨?”一个披着发趿拉着拖鞋的女人走了过来,手里举着一根棒棒糖。天哪,她应该四十岁左右吧!粉色系从头到脚!连袜子都是粉色的,上面一个白色的兔子。
“谷雨,这是你姑姑!”爸爸说。
“姑姑!”谷雨紧张地叫了一声。看到打扮特别夸张的人,她一向觉得人家和她隔得好远。
这个姑姑出现得很突然,她是日本的那个吗?
“哎,来来来,姑姑给你吃糖!”姑姑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把她按在沙发上,真的从糖盒里拿了一颗糖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