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直往郊外开,开了至少几十公里,开进了一片田野,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我们才停车。下了车后,司机守着车,我和林婴婴沿着小溪往前走。中秋已过,田野里不时飘来阵阵稻花香,清澈的溪水里跳动着欢乐的阳光,加上李士武刚刚被我们除掉,我的心情出现了自妻子女儿离别我后快一年来从未有过的舒畅。我们一边走一边说了好多最近工作上的事情,都是高兴事,越说心里越开朗。突然,林婴婴好像突然想起静子似的,问我:&ldo;嗳,你那个静子园长呢,怎么好久没见她来找你了。&rdo;我说:&ldo;我们本来就见得不多,见她都是有事情,需要她。&rdo;她笑道:&ldo;没事就恨不得不见她?&rdo;我说:&ldo;差不多吧。&rdo;她突然格格地笑。
我说:&ldo;你笑什么?&rdo;
她说:&ldo;我突然觉得静子就像……啊,算了,不说了。&rdo;一脸诡异的表情。
我说:&ldo;说话一半最滑头。&rdo;
她说:&ldo;不好意思说。&rdo;
我说:&ldo;又不是让你在大会上说,这儿除了这些沉默的小草和石头,只有我听得见。&rdo;
她说:&ldo;就是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行了,不说了,你自己去想吧,其实这很容易想到的,你想,什么样的女人是这样的?你需要时就见她,不要了就恨不得躲着她。&rdo;
我想了想,知道她在说什么,骂她:&ldo;你这张嘴巴,像‐‐专干咬人的活!&rdo;
她说:&ldo;你才咬人!你不就想说我是狗嘴嘛,狗嘴吐不出象牙。&rdo;
我说:&ldo;你满嘴都是象牙,比象牙还值钱,可以救无数人的身家性命。&rdo;
她说:&ldo;可我连自己的亲人都救不了。&rdo;说着她哭了。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告诉我她不堪回首的经历。她的经历真的比我还要惨,上海沦陷后,一夜间她家被鬼子杀掉了十一个亲人,包括父亲、母亲、兄弟、嫂子、襁褓里的婴儿。正是这次惨痛的遭遇,让她下定决心要参加革命。后来偶然认识上海军统站的人,便介绍她入了军统。
我问:&ldo;他是谁?&rdo;
她说:&ldo;此人后来去76号当了走狗。&rdo;
我说:&ldo;是不是王天木的前任,前军统上海站站长陈录?&rdo;
她说:&ldo;是的。&rdo;
我说:&ldo;难道传说中的那个刺杀大叛徒陈录的孤胆女英雄就是你?&rdo;
她笑道:&ldo;正是鄙人。也正是凭这个,一号才把我调到他身边。这都是老皇历了,要名副其实,还要再立新功。&rdo;
在我们往回走的时候,她又突然提起静子,还拿出一只翠绿翠绿的手镯,让我转给静子。她说:&ldo;既然是谈情说爱,你也该给她买点礼物。这镯子不错的,我想她会喜欢。&rdo;我说不用,&ldo;我给她买礼物,岂不是穷人接济富人,穷摆阔。&rdo;她说:&ldo;那你就以我的名义送她,告诉她我喜欢她。嗳,哪天你带我去她单位见见她吧。&rdo;我说:&ldo;要见她也不用去她单位,我喊她出来就是了。&rdo;她却执意要去,&ldo;登门去拜访更显得诚恳嘛。&rdo;我只好说实话:&ldo;那会让你难堪的,进不去的,她那个鬼地方可比熹园右院都还要难进。&rdo;她说:&ldo;怎么会呢?不就是个幼儿园嘛。&rdo;我说:&ldo;我也不知道为什么。&rdo;
我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怎么的,这天她似乎怎么也放不下静子和她的幼儿园,乘车回来的路上,她又提起来,并一定要我带她去看看。我说:&ldo;那要绕很大一个圈子呢。&rdo;她说:&ldo;又不要你走,有车的嘛。&rdo;我说:&ldo;那有什么好看的,肯定进不去的。&rdo;
去了以后,我无意中发现他们好像去过那儿,虽然她和司机在问我路,但有两个路口我们在说其他事,他们忘了问我,可司机照样没走错。当我发现这个异常后,快到幼儿园的时候,我有意不说,可司机却自动减慢了车速,林婴婴的目光也是老远就很在意地在瞅着幼儿园。这使我更加怀疑可能他们来过这儿。
这也是我第一次对林婴婴产生了一丝夹杂着复杂心理的情绪。以后,这种心理被不断放大,最终在我的诱导下,她不得不对我承认了她的秘密身份。
3
天皇幼儿园设在孤零零的明代屯兵要塞内,门口无招无牌,大门常日紧闭。它与日本高级军官居住的熹园右院相距不远,直线距离至多两三百米,但中间有一条护城河,河的北岸是熹园右院的后围墙,南岸有不少临时搭建的棚户,住着战争难民。
作为一座幼儿园,它太不像了,建筑不像,管理也不像。南京城里的人,可能谁也想不到,这里是幼儿园,它森严的样子使人想到监狱,没有通行证,谁也进不去,包括我。我从没有进过幼儿园大门,只在门口张望过,看到大门内有一面影壁,上面用日语写着&ldo;天皇幼儿园&rdo;几个大字。院子看进去很空旷的样子,当中是一块有五六亩大的四方形空地,铺着明代大方砖,四边有一些古式建筑,连着高大、厚实的围墙。大门口,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槐树,有一半树枝已经枯败,向天空伸着绝望的枝桠。这天,我们车子开过去时,我老远注意到,老槐树在落日的余晖下拖着长长的阴影。
当我们车子从大门口缓缓经过时,我听到一间屋子里传过来一群孩子咿咿呀呀的朗读声。林婴婴认真听了,问我:&ldo;你知道他们在朗读什么吗?&rdo;我听着觉得像日语,&ldo;是日语吧。&rdo;我说。她点点头,跟着孩子的朗读对我翻译道:&ldo;他们在读‐‐我们的故乡在远方,我们的父母在天堂,中国是我们的土地,南京是东京的兄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