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住我的双手,搁在自己的面颊,将我的手掌压住她的眼脸,半晌之后放开。她依然微笑,但我的掌心沾满她的泪水。
「噢,榭思珂!」我感到动容万分。
「没事的,我只是想哭一场。」她就这样哭了,无视于大庭广众的众目睽睽,弯身绞手,轻声啜泣。我拍抚她的手臂,感到很羞耻。乘客们以同情的嘟囔声援,一个年长女性说:「这样好,这样赞,真捧!」几分钟之后,榭思珂停止哭泣,以衣袖擦拭鼻子与脸颊,深深吸一大口气,然后对我微笑。「没事了。」接着,她呼叫司机:「我想要小便,可以停一下嘛?」
司机是个长相严峻的人,虽然不大情愿地嘀咕,还是把巴士停在宽敞、野草横生的路旁。榭思珂与另一个女子下车,就地小便在野草丛内。这星球的人们呈现出某种令我钦羡的单纯性,大多数场合,单一的生理性别造就这样的单纯属性。或许,我还不确定,但在我为自身感到羞耻时,我猜测:是否,在这个星球的社会结构,并没有害羞的概念?
34245(口述听写记录)。卡萨依然音讯全无,先前把共时通讯仪留袷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我希望他能够与某个人取得联系,我希望他可以连络到我。我必须知晓,城堡之内究竟是何等情状。
总之,在蕾哈城观赏竞技赛之后,我较能掌握此星球的生态结构。在成年人之间,十六个女性当中只有一个男性;以出生率而言,是六个女婴对一个男婴,但男性胚胎畸形与死产的比例相当高,到了青春期,女男比例达到十六比一。我的瀚星祖先在玩弄这星球移民先锋的染色体结构,必然乐趣十足。即使是百万年的前尘旧帐,我还是深感罪孽;我必须学习抛弃羞耻心,但同时要善用罪恶感。蕾哈是一个小城,它与别的城镇共享种男城堡。
在我抵达蕾哈城的第十天,当地居民带我去看了一场让我满头雾水的猎奇竞赛,大致情况是阿瓦加城堡试图在大赛击败某个来自北方的城堡,但还是节节落败。这样的出赛结果,显示阿瓦加城堡无法参与即将展开的决赛,决赛在蕾加城南方的法鞑嘉举行,在法鞑嘉决赛致胜的队伍,将取得参与最终壮大总决赛的资格,远征萨思克,上百名竞技选手与成千上万的观众,都将涌入决战竞技场观赛。对我而言,这一堆堆的竞技赛宛如一团团糨糊,仿佛两造无武器配备的军队在彼此厮杀;不过,我猜想,在竞赛过程,技巧与脑力也是必需吧。取得胜利的队伍,每名成员在当年都封上某个特别的荣誉称号,终生都可配备另一个荣誉称号;如此,胜利的种男队伍取得荣耀,光宗耀祖地回报滋养他们的城堡与支援城镇。
由于学院并不直接支援种男城堡,来到学院之后,我得以从体制外观察此地的社会文化结构,大约明白其中的运行模式。这里的人们并不真正迷恋运动、体操,或是性感种男,她们不像某些蕾哈的年轻女子或成年人,醉心于种男的色情诱惑,这里培养出的制度,实际上是某种义务性的耽迷。身为公民,就是得为自家的竞技队伍加油、支持那些勇猛壮男,以及(义务地)赞美地方男英雄。这样的运作结构很对,毕竟,种男伎院只需要强壮、饱富生殖力的男人,就让社会淘汰制度来强化自然界的物竞天择吧。然而,我非常乐意远离那些加油的吆喝、昏眩迷醉的情景,以及海报上悬挂的有胸无脑男,远离那些肿胀的肉体、爆涨鸡鸡、等同于卧房性道具的眼神。
我已然做了「雷思赫梵纳的抉择」,选项是「告知当地人,说明的条目要少于所有的真相」。学院的修葛达、丝戈鞑等老师,我们语言会称为教授,她们都是智识崇高、心智开明的人士,完全足以理解星际旅行的观念,攫取科技相关的议题。对于她们的提问,我把答案局限于科技发展的层次。我让她们自行断定‐‐对于单一发展的星球文明而言,人们通常会断定地想像异星文化与自家文明类似。当她们赫然领悟个中截然不同的差异性,革命性的激荡会因此滋生。在赛亟黎星的此时,我并未接收到指令、理由,或是个人希冀,来造就一场风起云涌的性别革命。
截至目前,根据我搜集的田野资料,赛亟黎星的生理性别结构导演出此等性别文化:男性享有特定的特权,女性掌握所有的权力资源。显而易见,这是长久稳定的性别社会结构。根据她们的历史记载,此等体系已经至少持续两千年之久,或许就更古老的口述史而言,远超过两千年。然而,要是她们开启星际社群的接触,接触到所谓的常态人类性别,此等性别体制就会遭到巨大冲击。我无法断言,男人是否乐意维系他们有限的特权,或是争取平权自由;但我可以确定,女性不会乐意放弃主宰数千年的权力体系,同时,她们的情欲结构与爱情模式一定会因此瓦解崩裂。即使赛亟黎星的人们逆转了原先的生物性别染色体结构,也得要好几个世代才能回复常态的女男比例。我不愿意当那声召唤雪崩的低语。
34268(口述听写记录)。丝戈鞑教授试图询问阿瓦佳城堡的男子们,但一无所获。她必须谨慎地提问,要是透露出卡萨是个异星人、或是具备任何独特之处,他可是会遭到杀身之祸。这些城堡种男会认为,这是炫耀优越性的表征,如此,炫耀者必须在体能或技艺的种种试炼关卡取得胜利,印证他的优越。如此,我的论证是种男城堡实施某种僵化的尊卑系统,某个男子的权位高升或下滑,全赖他在某一场义务性或自愿性的竞技比试结果。女性身为观众所凝视的武力竞赛,不过是种男城堡内部无止境同性争锋较量的生死械斗之表面花絮。身为未受武术训练的成年男性,卡萨处于非常不利的位置。丝戈鞑教授说,能够确保卡萨活路的方式,就是佯装他是个病人,或是智障者。她推测卡萨应该有装病或装傻,因为迄今至少他还活着。这是丝戈鞑教授能问到的全部资讯‐‐出现于塔哈蕾哈城的遇难男子,目前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