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帐库,荀诩就在走廊里大声冲里面喊道:&ldo;辅国!辅国!&rdo;待荀诩到了门口,恰好杜弼闻声探头出来看。他一见是荀诩,不由一愣。
&ldo;孝和,你不是去丞相府那里了么?&rdo;
荀诩没有回答,直接问道:&ldo;辅国,你得出结论了吗?&rdo;杜弼从来没见荀诩这么着急过,他迟疑了一下,回答说:&ldo;已经初步有结果了,但不够严谨,我正在横向比较……&rdo;
&ldo;直接说结论,是李平还是成蕃?&rdo;荀诩粗鲁地打断他的话。
杜弼惊讶地看着荀诩,他居然在这里公开谈论这么机密的事情?但荀诩那锐利和不容争辩的眼神让杜弼没有质疑他余地。
&ldo;是李平。&rdo;杜弼长长吐了口气,把毛笔从手中搁下。&ldo;我检查了所有的库存手续,他是最高一级的审批者,也只有他有权限修改数据并不被旁人发觉。我查到了四月十九日的库存文书调阅记录,看到了李平的名字‐‐那一天早些时候,罗石刚刚将正确数据归档,而第二天公布出来的数据就已经是篡改过的了。&rdo;
&ldo;我明白了,果然是这样!李平这个小人!&rdo;荀诩握紧拳头旁若无人地嚷着,让一旁的文吏们露出怯懦的惊恐表情,与同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ldo;你明白什么了?&rdo;杜弼被荀诩的举动彻底弄糊涂了。
&ldo;你跟我来,我们路上说!&rdo;荀诩拽着杜弼的袖子朝门口跑去。
两个人连走带跑冲到粮田曹门口,骑上马朝着靖安司方向狂奔。一路上马蹄飞舞,杜弼不大擅长骑这么快的马,只能伏下身抱住马颈,略显狼狈地冲荀诩问道:&ldo;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看起来如此紧张。&rdo;
&ldo;我刚才去了丞相府,发现那里已经被士兵封锁。据守卫说,他们是奉了李平的命令在那里死守,绝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府邸打扰李平。&rdo;荀诩眼睛紧盯着前方,飞快地把自己的想法讲给杜弼,&ldo;有意思的是,他们谁都不知道丞相府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到岗的时候,丞相府已经大门紧闭了。&rdo;
&ldo;这说明什么?&rdo;
&ldo;单纯这一件事并不能说明什么,但结合那个仓促的戒严令,以及你刚才的调查结果来看,就能看出来李平到底是什么用心了。&rdo;
杜弼握缰绳的手一紧,他立刻也猜到了。而荀诩抢先一步说了出来:&ldo;我估计,李平事实上已经离开了南郑,而且极可能是与烛龙同行。他下达戒严令和封锁丞相府的目的,就是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故意在南郑造成混乱,迟滞任何可能扰乱他们逃亡计划的行动。这样一来,在整个南郑还在为并不存在的敌人而困守城中的时候,李平和烛龙已经优哉游哉地踏上去魏国的路上。那些忠心的丞相府卫兵守着一处空府邸,这样所有人会以为李平仍旧在丞相府内议事,戒严令的花招效果也就能更持久……&rdo;
&ldo;看来,他在粮糙上玩的花样也是同样的动机。&rdo;
&ldo;不错,只不过针对的人不同。那份经过修改的数据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李平也许在整个运补流程中都动了手脚,以此来向诸葛丞相证明粮糙无虞,尽可放心在前线对峙。这样他就可以保有汉中最高负责人的身份,并利用这一权限来为自己的逃亡创造条件了‐‐比如那个戒严令。&rdo;
&ldo;真是个丝丝入扣的缜密计划,这绝对是经过长期谋划的。&rdo;
&ldo;也许这是烛龙的杰作,他真是个深知内情的人。&rdo;荀诩感叹道。
杜弼问道:&ldo;你现在能确定他的身份了吗?成蕃还是狐忠?&rdo;荀诩摆了摆手,用一种非常苦涩的语气回答:&ldo;还没,其实现在只要去他们各自家里看一眼就会知道,不在家的那个肯定是。可惜我现在没时间去查这件事‐‐何况烛龙的身份现在其实已经无关紧要,我们现在首要任务是尽快阻止李平的出逃。&rdo;
&ldo;这倒是,那么你知道他会走哪一条路线吗?&rdo;
&ldo;这就是我为什么急于拿到昨天南郑外围监视记录的原因了,李平如果逃走的话,一定会路过其中的一个哨所……&rdo;荀诩又甩鞭催了一下胯下的马匹,&ldo;我们现在回道观,裴绪应该已经动员好了全部人手。我们尽快出城取得报告,确认李平的逃亡路线,追上去!&rdo;
杜弼回首看了看远处城门顶楼飘扬的旗帜,不无忧虑地说道:&ldo;现在的问题是,要如何突破城门的封锁。&rdo;
&ldo;不错,这是我们目前最大的问题……&rdo;
很快荀诩就知道,他这句话大错特错了。
当他们两个人即将进入&ldo;道观&rdo;所在城区的时候,看到阿社尔迎面飞骑而来。荀诩一愣,快马一步,冲过去大声喊住他,问他是否通知了裴绪。
阿社尔宽阔的额头沾满了汗水,眼睛中还留存着极度的震惊。他看到荀诩,大喊一声:&ldo;荀从事!&rdo;声音里满是惶然。
&ldo;发生什么事了?&rdo;杜弼这时候也从后面赶了过来。
&ldo;道观……道观……&rdo;阿社尔结巴了几次,才组织起通顺的语言,&ldo;道观被一批卫戍部队士兵包围了!!&rdo;
一阵堪比朔漠冬夜的冷风吹入荀诩身体,象元戎弩箭一样钉入他的胸膛。荀诩按住胸口忍着心脏抽搐的疼痛,强作镇定地问道:&ldo;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见到裴绪了吗?&rdo;
阿社尔擦擦额头的汗,回答道:&ldo;我返回靖安司后,跟裴大人转达了您的交待。还没等我们有所行动,忽然外面就冲来一大批卫戍部队的士兵,将道观团团包围。为首的队长跟裴大人认识,他说这是上头的命令:今天早上从丞相府发给他们一封公函,说靖安司内部隐藏有敌人内jian。在jian细身份确认之前,禁止任何人离开靖安司。&rdo;
&ldo;这封公函自然也是李平签署的喽?&rdo;
&ldo;是的,而且授权级别相当高,连姚大人都束手无策。队长虽然表示同情,但他说这是公务,不能通融。我是趁包围圈还没形成,从一个后门跑出来的。您可千万不能回去!&rdo;
荀诩听完阿社尔的话,在马上保持着沉默,一种混杂着愤怒、懊恼、沮丧与昂扬斗志的情绪流遍了他的全身。毫无疑问,这是李平在逃亡前特意为荀诩准备的一步棋,一步令靖安司瘫痪的狠棋。
那些士兵不知道自己的最高上司已经逃亡了,他们仍旧忠诚不渝地执行着命令。这是蜀汉军队最大的优点,而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最为棘手的麻烦。尽管李平已经不在,他的权力仍旧发挥着效果。丞相府与靖安司之间陷入全面对抗,而靖安司毫无胜算可言。
荀诩缓缓地环顾四周,心中忽然意识到:靖安司在南郑城内突然之间被彻底孤立了,现在四周全都是敌人。
一直以来,靖安司从事的是组织内的清洁工作,他们活跃在自己人中间,努力寻找隐藏其中的敌人。但是今天,荀诩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整个靖安司置身于敌人环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