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沉壁没吭声了,屋里一阵沉默。尹怀洲抬头看看母亲,又看看姐姐,见两人都不发话,一生气,抬脚出了母亲房门。
尹夫人以袖掩面,肩头微微颤动,尹沉壁往母亲的杯子里倒了热茶,递到她面前笑道:“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伤心的?弟弟不过一时转圜不过来罢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尹夫人接了茶杯放在桌上,抹了抹眼睛,泣道:“怀洲说得其实有理,娘也不想你嫁给闻家,这些年你有多难,娘都知道,都怪娘身体不争气,没办法照顾好你们姐弟,如今娘也想明白了,面子和名声都不算什么,娘只希望,你能嫁给你真心喜欢,也真心对你好的人,那闻家虽然富贵,但……”
“娘说哪里话,你怎知道闻六公子不会对我好?人家和我素不相识,那日不还冒着危险救了我?而且他品貌端正,我那日在洞中与他说过几句话,他很知礼,也很体贴……”
尹夫人眼睛一亮:“真的么?你……你真觉得他好?”
尹沉壁言不由衷地点点头,装出一副羞涩的模样,“不和娘说了,我去找怀洲。”
尹夫人反而放下心来,笑着看她出了门。
尹沉壁出了母亲屋子,发了一阵呆,才去寻弟弟。
尹怀洲正坐在屋后的大树下扯着地上的野草。
尹沉壁慢慢走过去坐在弟弟身边,在他拔下来的草中挑了几根长的,编成一只蚱蜢递过去。
尹怀洲偏过头去不接。
那边又编了一只蜻蜓递过来。
尹怀洲不由苦笑。“我不是小孩子了。”
“呵呵,不是小孩子就该懂事了嘛,娘身体不好,那些话儿在她面前少说。”
尹怀洲抿唇不说话。
两人静坐片刻,尹怀洲终是忍不住,恳切地劝她:“姐姐,不要嫁入闻家,他们家的门第和我们相差太远了,咱们一家就像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我也不要读书了,你知道么?今天我帮着大伙儿嫁接果树,他们都说我学得很快……”
尹沉壁的眼圈都有些红了,伸手抚摸弟弟头上的发丝,微微笑道:“咱们一家子这样是很好,我也舍不得,可你若不读书,以后就这样窝在庄子里能有什么前途,你自己甘心么?而且就算你不读书,娘的药也不能断——这几年若不是姨母和表妹常常接济,我也不知道娘能不能撑下来……我知道,嫁入闻家也许日子是不太好过,不过也许没你想得那般难,只要我安分守己,人家也不至于为难我。”
尹怀洲把她的手拍开,“姐姐!难道你想我们一家日后都被别人戳着脊梁骨吗?”
“瞧你说的,哪里这么严重!”
“我在顾氏家学的时候,就有人说姐姐贪图小利,常上顾家打秋风,这些我都忍了,姐姐已经是这样的名声,若再应了别人的话嫁入闻家,岂不是承认你当日便是故意要去堵那闻家六公子,得陇望蜀,贪慕虚荣,话说得有多难听想都想得到……可我知道姐姐不是这样的人,何苦要落人口实?”尹怀洲越说越激动。
尹沉壁唇角微微颤了颤,看着弟弟:“名声能当饭吃吗?我也想有骨气,可骨气也是要讲条件的,娘的病,没有那些名贵的药吊着,怎能见好?”
尹怀洲默然无语。
“……每次接受姑母和表妹馈赠时,我都羞愧得恨不得有地缝钻进去,但又不得不接——怀洲,姐姐没有三头六臂,真的只能这样了。”
她沉默一阵,看弟弟仍是不说话,遂道:“你要是心疼姐姐,就好好读书,以后出人头地,我真在闻家过得不好,大不了和离,你那时若能支撑门户,我也有了依靠,别人怎么说我们管不着,只要咱们自己过得好就行。你说呢?”
尹怀洲一阵心酸,良久方才微微点了点头。姐弟俩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天边。日头已隐在山后,只余一片橙红晚霞漫然晕开,美不胜收却又缥缈不可触及。
许久,尹怀洲忽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尹沉壁茫然:“谁?”
“就是那闻、闻家六公子。”
尹沉壁失笑:“我怎知道?”
“你不是和他在山洞里呆了一天一夜么?你们没说过话?”
尹沉壁漫不经心地编着草,慢慢道:“有什么好说的?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楚,哦,不对,说过话来着——”
尹怀洲来了兴致:“说的什么?”
“就他告诉我,说晗哥儿没事,已经被带回行宫了——就这句话。然后,就是他自言自语了两句,说是这雨怎么还不停,泥石流怎么还不退……”
“你也没跟他说什么吗?”
“我只问过他能不能打燃火,他不回答我,我还能说什么呀?再说当时我就心疼着身上的那件织锦披风,可别给糟蹋坏了——那上面镶的毛可是上好的貂毛,我琢磨着回来怎生改一改,还能给娘穿呢!”
“切——”尹怀洲将手里的草编蚱蜢和蜻蜓一丢,拍拍屁股上的草,随姐姐回院子吃饭。
第二天尹夫人早早就起了床,格外认真地梳了妆,颊上抹了顾蕊送来的上好胭脂,含了吊精神的参片,又挑了一身适合她这年纪的青松色交领上襦和墨色湘裙换上,吩咐木棉打扫了院子,煮了去岁枇杷树上收集的雪水——尹夫人虽然久病,家境也不比从前,有些风雅的爱好还是时不时会坚持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