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玚澄垂下眼睑,猛地抿了一大口茅台。何琇嘴里叼着吸管,眼睛珠子却叼着顾玚澄,见他如此,心里咕噜咕噜直冒气泡。夏从从穿着一件元宝领烟灰色带福寿篆字的旗袍,因为一直吸着肚子,她不敢多喝水,然而这饭桌上气氛诡谲,她也不好多动筷子,只得始终挂着淡笑,不时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勾起镶金边骨瓷杯,低头啜一口红茶,再缓缓咽下去。
虞璟见何世祥复杂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她心中冷笑两声,不轻不重地放下方尊玻璃杯,朝何世祥挑唇一笑,&ldo;何董,我们见过吗?&rdo;
虞璟身后的花几上搁着一个宝蓝磁盆,里面种植着一株说不出名字的植物,何世祥眼里那苍翠的精叶剑拔弩张,红色的花朵从沉重的绿里探出头来,简直是一窠青蛇,正嘶嘶地吐着血红的信子。中央空凋暖重的热气蒸腾着,何世祥却陡然瑟缩了一下。
&ldo;虞小姐,长的实在很像在下的一位故人。&rdo;半天,何世祥才说出这么一句来,似乎还带着唏嘘不已的调子。
夏从从却是一颤,手里的瓷杯一歪,大半泼在了雪白的餐巾上,红褐色的茶汤顺着雪白的餐巾地往下滴,一滴,又一滴,像被拉长的时间。半天,她才醒悟似地尖声叫起来,&ldo;服务员!&rdo;
服务员利索地换了一方餐巾,又替夏从从泡了一杯新的红茶来。大概也感觉自己刚才失态了,夏从从竭力弥补,换了一种异常亲切的嗓音和服务员说了一声&ldo;谢谢。&rdo;
虞璟懒懒地摸着玻璃杯的方棱,&ldo;何夫人还坐在这儿,何董这么说夫人会不高兴的。&rdo;说完,又似笑非笑地看住夏从从。
夏从从看着对面这个眼睛里半点笑意都没有的女孩子,脸上的笑开始一点一点崩塌,她姓虞,长得又和虞冰如此相像,一定是,一定是的。身上的旗袍似乎愈发绷得慌了,简直像箍在身上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何琇有些莫名其妙,母亲和父亲都不太对劲儿,又瞥见兀自喝闷酒的顾玚澄,心头更添气恼。为自己面前的青瓷小酒杯斟满了酒,何琇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朝苏君俨娇声道,&ldo;苏书记,何琇斗胆敬您一杯,先干为敬。&rdo;眼睛却一直斜剌剌地看向虞璟。一气全喝了下去之后还不忘将杯口朝下。
苏君俨漫不经心地扫了扫何琇,这个女生身上有种他不喜欢的矫揉造作的气质,美则美矣,却无灵魂。于是苏君俨只就着杯口,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拿起银勺,替虞璟将各色果汁掺进官燕里去。
&ldo;我不要加杏汁。我厌恶杏这种y贱的植物。&rdo;虞璟突然冒出一句。
苏君俨扬眉一笑,&ldo;哦,因为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rdo;
&ldo;不单单是因为红杏出墙的缘故。李渔在《闲情偶寄》里也提到过,种杏而不实者,以处子常系之裙系树上,便结累累。所以他说,是树性喜y者,莫过于杏,所以杏树又名风流树。&rdo;虞璟说得云淡风轻,听在何世祥耳里却格外不受用,意有所指一般。只得干笑道,&ldo;虞小姐真是博识。&rdo;
虞璟挑了一汤匙鲜果捞官燕,&ldo;何董,我可不比您,我在现实社会里一谋不着黄金屋,二谋不到千钟粟,只有遵循古训,向书里寻了。&rdo;还配合似地耸耸肩。
何世祥不敢再接话,只是讪讪一笑。
好容易一顿晚饭到了尾声,何世祥才觉得微微松了口气。这顿饭吃得他几乎要生生折寿几年!
好容易熬到苏君俨和虞璟起身告辞,顾玚澄却挣扎地开口喊了一声,&ldo;虞璟‐‐&rdo;,百转千回,似有无限凄怆。
虞璟被苏君俨揽在臂弯里,二人一起回头,苏君俨看着神形落寞的顾玚澄,有片刻的歉意,他和虞璟的感情今晚既然落在了何世祥一家人眼里,自然玚澄也都看见了。
虞璟倒并不觉得有任何亏欠于顾玚澄,她早已明确地拒绝过他,所以她丝毫不必为他的一厢情愿买单。&ldo;顾老师,还有事吗?&rdo;
顾玚澄极力稳住心神,&ldo;上回我们救的那只猫现在养在我家里,是一只虎皮,你有空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看。&rdo;
&ldo;好的。&rdo;虞璟只得装作未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欢喜地点点头,和苏君俨一同下了楼。
待到坐进车里,虞璟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苏君俨安静地陪着她,什么都没说。
半晌,虞璟才缓缓张开眼睛,自嘲似地说道:&ldo;你看,这就是我的父亲。&rdo;语气很是苍凉,纤细的手指虚虚遮住了小半张脸,像掩饰某种不堪。
苏君俨在心底无声喟叹,轻柔地攥住她的手指,&ldo;我明白。&rdo;
&ldo;何董,虞小姐?&rdo;虞璟低低地笑起来,一面模仿何世祥的腔调&ldo;虞小姐真是博识。你说可笑不可笑。&rdo;虞璟忽然拔高了声音,大笑起来。她笑得那么厉害,连肩膀都上下剧烈起伏,可眼角却有晶亮的水渍。苏君俨感觉心脏抽痛起来,将虞璟搂进怀里,抚慰似地摸着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