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之前提到过的李将军的两位遗孤,到大营了。”
崔季明舒展开眉头,她没有转身,而是就倒着往回走了几步,半蹲下身子,摸索了半天在雪中拿起了一根铁杖,在地上点了点:“营内人多,麻烦你扶我一点,我怕冲撞了别人。”
那新兵也不算太新,入营两年了,早之前也远远见过几次鲜衣怒马的崔季明,这会儿心里有点难过的去扶她,道:“三郎还是小心些。”
崔季明笑了笑:“再小心下去我干脆坐在轿子上让人抬算了。”
新兵扶着她去了夏将军所在的营帐,里头传来说话声,便掀开帐帘走进去。
夏将军坐在上头,身边是跪在地上比之前更狼狈的嘉尚,徐策站在一边,激动万分的非要拉着夏将军讲述他年轻时候征战沙场的事。
夏将军向来没见过这种死缠烂打疯狂到唾沫星子乱飞的少年郎,嫌弃的不得了,又天生好脾气没有发作。
三个人看见帐帘掀开,随着一股脑的风雪,崔季明也点着铁杖走进来,鼻头面颊冻的微微发红,笑道:“你们平安到了啊。”
“啊……是你!”嘉尚轻声叫道。
徐策更是夸张:“你还活着啊!我看那赤衣君把你给了别人,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要死透了呢。”
夏将军与李荆年纪相仿,笑道:“你们认识三郎?难不成是一路过来的?”
“三郎?”嘉尚侧目。
崔季明拱手行了个礼,笑道:“与诸位一样,我也是隐姓埋名一路逃亡过来的,有人追杀,姓名家世不敢言。”
夏将军笑道:“正是。三郎是崔家二房的嫡子,贺拔主帅的外孙,你应该听过。”
徐策一惊。他当然听过,遇到阿史那燕罗的时候,对方找的就是“贺拔家的小子”!崔季明居然敢扮成圣女,就那样坐在别人面前!
嘉尚看着崔季明手里拿着个铁杖,在地上点了点,摸索半天才坐在胡椅上,皱紧了眉头,心里不大敢确定的问道:“崔三郎,眼睛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崔季明笑:“跟你们分开之后,我行事有点莽撞,伤了眼睛。过些时候便会好些,不必在意。你们能过来,陆双……应该无事吧?”
徐策脸上少见的绷出几分严肃:“陆兄虽受了重伤,却仍要送我们来这里。他也是要我们入营打探打探你的消息,既然三郎平安,不如去一趟肃州城,他正在城里等你的消息。”
崔季明有些恍惚:“好。”
夏将军想着当年挚友的李荆也确实如了他曾想战死沙场的梦,心中纵然痛楚,但行军多年也不是第一次送走自己的战友了,便说道:“当初玄奘大师离开长安时还是圣人送行,既然嘉尚大师决定中途归来,也应当有人护送回去。这点你不用担心,倒是你阿公要回来了……”
崔季明点了点头:“嗯,前几日收到阿公出现的消息时,我的情况已经托人送过去。夏将军不必担心。”她好似一下子长大,不笑的时候,甚至让人分不清她,有礼的样子与嬉皮笑脸,到底哪个是她的皮。
徐策也一行礼,到了夏将军面前,抱上了他爷爷的身份,言明想要入凉州大营为兵。
崔季明似乎料到他的话,只道:“夏将军快收下他吧,一身难得的好功夫,雁翎刀使得出神入化。就可惜性子太耿直,有那么点缺心少肺,磨练磨练倒也好。”
徐策让他这话气得牙痒痒,就想回嘴。看着夏将军一副很信服她的话的样子,又联想到一路上这位“圣女”“刀客”的真实身份,心里头憋了一小团火,住了口不好回骂了。
崔季明问了一句,夏将军也说不出来贺拔庆元什么时候到,她便打算趁着这时候,去趟肃州城内找陆双。
被人扶出了营帐,崔季明却听着有脚步声紧紧跟了出来。
嘉尚朝她一礼:“施主……施主不必难过。”
崔季明:“我不难过,你别哭就行。”
嘉尚吸了吸鼻子,简直慈悲心肠的哽咽起来:“施主,人各有命数,你一身胆气与才能,如今或许只是一道弯路。走段弯路并没有什么不好,或许能避开一些风雨,施主锋芒过盛,或许对于你一生来说,这个让你痛楚的片刻,会迎来后头更好的结局。或许,不一定是坏事。”
崔季明转头:“别跟我说这个。这鸡汤在我这儿没用,我看不过你们的普世价值观,伤只有疼到谁身上谁才知道。大和尚,你安慰我的心思是好的,但我……不想要人安慰。”
她说罢,转身便走。
崔季明眼睛不便骑马,便找了卫兵在前头骑马带路,后头她跨坐一匹会随行的老马,一路白茫茫,她看不看得清楚也没差,就这样颠簸的进了肃州城。
三州一线开始了反击,肃州城也显得没受太多影响。越是到了人多的地方,崔季明越是心里不舒服。她不敢乱走乱动,一柄铁杖乱敲,也不能给她敲出几分前路的清明,若不是有卫兵帮她找酒家,她什么都做不了。
崔季明知道,其实要是回了长安,在崔家那样丫鬟婆子几十个人来回伺候的高门内,她纵然是四肢不全也不妨碍享受生活,言玉就是要她两三年大门不出,过得舒坦,养废了脾性……
何必这时候才揣着这种心思。
当年吃过多少年他做的饭菜,随便里头加几勺料,常年吃下去崔季明也可化作枯骨。
她绝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容易走出来,心里头憋的委屈化不开,清淡无谓的样子都是装给别人看的,咬牙切齿的愤恨就她自己知道。
卫兵扶她进了肃州城内一处最大的酒楼,崔季明向那掌柜问道:“总瓢双爷可有来此?我是从播仙一路过来的并肩子。”
那掌柜没有抬眼,道:“并肩子怎带着海冷(当兵的)来,莫不是个老宽(外行)?”
对方显然对于崔季明身边跟了个卫兵有些提防,崔季明笑道:“您且报就是了,双爷知道我出身,如今招子不亮行事不便,不带个人没法上街。我先上二楼坐会儿,双爷若是到了,您让他上来找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