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表现出无忧无虑的样子,腿伤比她想象中严重一些,旧伤叠加,她也不大从床上下来了。
阿史那燕罗进东风镇来见她,罔顾了这座小院落外头的汉人侍卫,一副来夺人的样子闯进来,实际心里不过是憋着一口愤怒。他决意不能使言玉再这样肆意下去,反复考量后,他认为杀死言玉并不能使贺逻鹘对他疏远,毕竟他才是贺逻鹘的左膀右臂,汉人们一肚子弯弯心思,到头来将突厥人拿来当枪使得成分更多。
他不欲与贺逻鹘说,打算先斩后奏,计划在心中盘绕了几圈,准备也做了大半。
此时进屋内,他打眼了一圈,才在床上被褥下,找到了瘫成一条的崔季明。脑袋抵在床头,肚子上摆了个大陶盆,她正细致的啃着鸡翅膀,满手是油,陶盆里只剩下骨头。她吃的红光满面,看见阿史那燕罗也不吃惊,伸手如主人般叫他坐,活像是个七老八十妻妾成群的乡绅。
她两只油手在干净的被面上蹭了蹭,笑道:“言玉不在,俟斤大人这是要强带我走?”
阿史那燕罗不说话,这几日加强了巡逻,所以今日他还穿着甲。他得消息,康迦卫与端王带大军要来东风镇正面作战,兵马来势汹汹,言玉手里纵然在营内有细作,这种坦荡的作战下怕是也没什么作用了。
他坐在高椅上,两膝交叠,道:“我多少日得不到先生那头拷问出消息,想着或许他念旧情,手段太温柔。或许你见了我,肯张嘴多说两句。”
崔季明笑着伸手在那陶盆的一堆骨架下寻找有没有漏网之鱼,阿史那燕罗瞧了一眼,她活像是个黄鼠狼投胎,骨架上连点肉丁也没留下。
崔季明笑:“我这不是与你多说了两句么。我与他已然多日无言。原来俟斤大人不知,我的眼便是被他毒瞎的。”
阿史那燕罗这才一凝眉,有些不肯信:“为何?”
崔季明:“他高兴呗。”
这答案与她自己故意提起这个话题相比,实在太敷衍,她又道:“你问不出什么来的,并非我不愿说。此次来三州一线,我是扮作小兵偷偷跑来的。等到了后来才被抓着现行,贺拔公便给我了我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我年岁小,混不得上层,他们怎么安排,我怎能知道。”
阿史那燕罗:“那刀,是打算编制进军么?如何结阵?是迎头先锋所用还是出奇补救用的?是纯骑兵武器,还是步兵兼用?”
崔季明只答:“那兵器我拿到也不过个把月,还未进过大营,根本只是个试验品。”
阿史那燕罗又道:“那刀刃是如何造的?若以其成本来看,这种刀不可能在军中普及。”
崔季明知他应是兵器、军武方面的痴人,什么都要研究透了。
但大邺的制刀技术依然突飞猛进,虽还未出现历史上宋代成本较高但几乎可登峰造极的包钢技术,但如今夹钢工艺也已经成熟到了极点,百炼钢做刀身,纯钢做刀刃,整体刚柔并济。劈砍树木与皮甲时,与突厥工艺的全钢刀虽无区别,但当遇上金属类硬物时,它不但不震手、不易折,锋利度也整整上了一个档次。
这是大邺这些年大开冶铁,行当发展才有的产物,突厥人学也是学不来的。
她道:“你们做不到,不代表大邺做不到。大邺富足,许多事物早已发展的超过你们的想象了。我与你讲,你们的匠人也做不出这种刀。”
阿史那燕罗呼吸一滞。
突厥每次攻打大邺,几乎要穷倾一国之力,动员所有能动员的男女老少。整个突厥,千万人生而为了打仗。而另一边,他们望不到的富庶的大邺内,政斗着、裁军着、花天酒地着。阿史那燕罗曾想,突厥连年使得大邺边境收紧,这是第一步。
令大邺边疆沦陷,把战火推至长安洛阳,才是他们这一代人最想做到的事情。
他半晌道:“纵然兵器不够锋利,但兵器之间有相克。我许你在这里好吃懒做,便是希望你腿伤养好了,迎战突厥高手。”
崔季明:“哈?打仗的事情,与武功并无干系。”
阿史那燕罗并没有说,因崔季明手下三百贺拔家兵,屠了将近三倍多的突厥兵,不少突厥将领已经坐不住了。他们将一切归咎于新兵器的出现,也就跟这一把刀对上了,仿佛非要看崔季明的刀输在突厥武器下,才能找回半点尊严似的。
阿史那燕罗放走了康迦卫,实际上算是输了,对于其余几位部落首领对崔季明非要拉出来溜溜的讨伐,并没有太多发言的余地,而他的确也想更仔细看看这把刀实战的用法。
他希望看到她使出全力的样子,这段时间便放任她去养伤。
只是连言玉也不能留,到所谓的比试结束,她无论输赢怕是都不能活了。阿史那燕罗想着,到时候将她绑在木桩上,用最损伤筋骨的方式半蹲着,与扎马步不同,她大抵半个下午就能双腿失去知觉,两天便能完全废了腿。少年人很容易惶恐未来的残疾,以及这种凌迟般的痛感,或许那时候她不会再这般随意闲适,好歹能从嘴里问出几句凉州大营的事情。
再后来,或许她两条腿青紫溃烂后,康迦卫也带兵攻来。崔三是贺拔庆元的亲孙子,杀死于阵前必定能震慑对方。
阿史那燕罗心里预演了一番未来几天的事情,十指相交道:“你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别忘了你还是个俘虏。你若能赢得了,或许我会放你一条生路,但我更乐意见你血溅当场。”
崔季明心中有些不安,却耸了耸肩道:“看来你只是来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