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前的几个小时突然清醒,精神头异常充足,在赵子平的帮助下坐了起来,要让他给自己梳梳头发。
某种原因,一切都发生在化疗前期,马莲头发仍然浓密,只是失去原本光泽,像把杂乱的枯草。
赵子平管护士借来梳子,坐在她身后,动作生疏而笨拙。
&ldo;妈原谅你。&rdo;
消寂沉闷的病房里,马莲突然说。
赵子平的手毫无预兆的抖了起来,嗓中梗着块巨石,半句话都没说出口。
她缓慢道:&ldo;你性格像你爸……老实、软弱……他年轻时候给人做工,被厂里几个工人欺负了,都敢怒不敢言。你爸胆小一辈子,却不声不响干了件大事儿……把咱娘俩扔下,跟人跑了。&rdo;
赵子平低着头,梳子的密齿在掌心留下痕迹。
&ldo;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家中没男人的日子,有多难熬。&rdo;她静静喘息,眼睛看着窗外,隔了好一会儿:&ldo;子平啊,去把那窗帘拉开……我晒晒太阳。&rdo;
万物复苏的季节,光芒万丈,一切丑陋都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赵子平逃开母亲那道视线,坐回她身后。他隐隐知道,母亲的反常行为绝对不是个好征兆,当死亡的念头在脑中盘旋,他惧怕得不敢往下想,心里刀剜似得难受。
马莲接着刚才的话:&ldo;别让这样的命运降临到你儿子身上。&rdo;她知道他能听懂,&ldo;我日子快到了,我清楚……&rdo;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悲鸣,在病房中渐渐弥漫开。
&ldo;儿啊,别哭。&rdo;
这一声叫出来,赵子平突然双膝跪地,扑在病床前,额头紧紧贴住那只枯槁的手。
马莲已经不知道悲伤是什么,眼中一滴泪都没有:&ldo;母子俩哪儿有隔夜仇……&rdo;她抚摸着赵子平的脑袋:&ldo;所以妈不记恨你,但你必须答应妈一件事儿……&rdo;
赵子平缓缓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眼中血红。
&ldo;不准离婚。&rdo;
他耳中忽地一声轰鸣,看着母亲,狠狠愣住。
即使生命的最后一刻,马莲仍在为他以后生活担忧。
这就是母爱,原先他不懂,等到懂的时候,却没人愿意给他机会。
失去了,就永远变成回忆。
他坐在马莲之前睡过的床上,手边是刚刚整理好的遗物:&ldo;我妈那天睡着就没再醒来。&rdo;
久路坐在床脚,垂着头,两只手紧紧挡住面孔,但她没发出一点声音。屋中像被人抽走了空气,压抑的无法呼吸。
陈英菊抹了几把泪,这会儿眼睛望着一个方向,愣愣出神。
这种状态驰见太熟悉,果不其然,赵子平走后,陈英菊起身要跟着:&ldo;逢山啊,你上哪儿去?&rdo;
陈英菊几个月来都神志清醒,在得知马莲去世的消息后,突然受了刺激,旧病复发,身边人都不认识了,只记得&ldo;逢山。&rdo;
那天她很晚才睡下,驰见从老宅出来已经十点多。
院中孤寂,只剩门前的两盏灯照明。
背后折腾的湿淋淋,他在门口点了一根烟,侧头看,李久路的房间仍旧开着灯,他往头顶三楼望了望,手上的烟猛吸两口,掐了去找她。
两人近日来商量好的暗号,三声口哨,两短一长。驰见吹完,盘着手臂倚在树下,没多会儿,就见楼上人影晃动。
窗开一道缝隙,李久路探出头来,见他站在那儿,示意了下,披一件大衣悄声出去。
来到大门外,久路轻轻阖上铁门:&ldo;外婆睡下了?&rdo;
&ldo;嗯。&rdo;刚才剩那半截烟又重新燃起来。
&ldo;别太担心,外婆会慢慢变好的。&rdo;
&ldo;不担心,习惯了。&rdo;他故意轻松的口气:&ldo;在房间干什么了?抄作业?&rdo;
久路白他一眼,眼皮的红肿还未完全褪去,鼻头通红,被外面的冷空气一刺激,又吸两下鼻子。
驰见笑笑,坐在摩托后座上,比她的高度稍微矮了些,抽完烟,眼不眨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