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阿秀喝酒爽气那大汉自是惊喜万分:「好小子你娘让你喝酒啊。」啪地一声阿秀拍开了花生扔了两颗入嘴傲然道:「三岁便开始喝啦还要谁恩准吗?」
难得可以喝老酒、当无赖阿秀自是目露凶光便手举酒杯学着坏人的模样狞笑道:「大叔咱们这会儿要吃白食了对吧?」
那大汉摇头道:「别胡说。咱这辈子吃饭一定付钱什么时候白吃人家的?」阿秀呸了一声想他这辈子吃多少、付多少心情早感苦闷岂料做了坏人后还得乖乖付钱?拂然道:「吃饭还得付钱那你还自称什么坏人?」大汉笑道:「谁说我是坏人了?我当然是个大大的好人。」
阿秀鬼脸道:「骗人。那官差为何追拿你?」那大汉长叹一声:「那些都是往事啰。反正新年新气象自今往后咱要洗心革面、循规蹈矩一切都照规矩来。不负当年如玉爱我一场。」阿秀茫然道:「谁是如玉你老婆吗?」
大汉欲言又止便提起酒杯咕嘟饮尽叹道:「阿弥陀佛要修行啊。」
阿秀呸了一声他本还想上山入伙干番事业孰料这人却要改邪归正了?不满地道:「原来你也是好人啊那我还跟着你干什么?咱要回家啦。」正要起身却听大汉道:「怎么不想找你生身父亲了?」
阿秀咦了一声想他此番出走正是为千里寻父而来忙道:「大叔你真认得我爹么?」
那大汉嚼着花生抖脚道:「当然认得了。古往今来上天下地没人比我更认得他了。」
阿秀兴奋道:「是吗?那……那我该上哪儿找他?」大汉道:「这么快就忘了?我要去什么地方啊?」阿秀喃喃地道:「你说你认得汤圆姑妈要去红螺寺……」大汉颔嘉许正要再说却听老板呜噎道:「两位大哥……馄饨来了……」
二人回头去看只见老板战战兢兢端上两碗肉馄饨也是他怕得厉害热汤溅出直烫得双手红却也不知疼。那大汉倒也好心便伸手接过了派给阿秀一碗道:「多少钱啊?」
那老板寒声道:「不要钱、不要钱……服侍大爷是小人前世修来的福份……」那大汉拍桌怒道:「看不起我么?多少钱?」那老板啜泣害怕:「两……两文钱。」
那大汉提起汤匙咬了几口馄饨一边伸手入怀正掏摸间突然脸色微变忙向阿秀道:「你……你有钱么?」阿秀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方才有个傻子好大方啊把咱的元宝送去压惊了现下哪来的钱?」那大汉慌道:「这可糟了……我也没带钱……」那老板哽咽道:「大哥真的不用钱……」那大汉狂怒道:「你少啰唆!我一会儿想办法给你。」
阿秀看不过去了附耳便问:「大叔你干啥固执啊人家都说不用钱了。」那大汉怒道:「不行就是不行!在你面前咱定得立个好榜样出来。」随口吃了两只馄饨道:「不说了咱们去找银子吧。」拉起了阿秀便走出店外。
寒风扑面而来阿秀却不觉得冷只是怦然心动:「大叔咱们……咱们要打劫了么?」那大汉恼道:「你又来了。抢劫偷窃全是犯法的。咱们得想些正经营生才是。」
阿秀纳闷道:「正经营生?」那大汉努了努嘴把手指向街尾阿秀凝目去看但见满街灯笼中闪烁了一面招牌上头两个字不认识读做「阿阿大银庄」下头另有一个天斗巨字正是一个「当」。阿秀愕然道:「大叔要进当铺?你……你身上有值钱东西么?」
那大汉道:「没有。」阿秀皱眉道:「那你要当些什么?」那大汉四下探看忽见地下一团狗屎黄黏微热状极新鲜不由大喜道:「有了。」阿秀愕然道:「有什么?」
那大汉并不多言只管取来两根树枝将狗屎小心夹起随即向前行去。
当者当也。世上第一救穷的便是当铺。这人生在世什么都有个价钱总说「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想一个人连虎牢关都能拿来「当」了爹娘还留着做什么?亲爹三两、亲娘五两兄姊妻女一齐当掉还可以多赚点利钱。也是百姓们益领悟这些道理「万宝大银庄」自是壮大兴隆天天都有人借赊典当赎银度日。
「靴老爷……在下有幅字画……想当些银子……」方才过完年生意便好得不成话只见一名男子手展一幅滚动条只在那儿细声探问奈何柜台后的「薛老爷」听不到唯独桌上翘了一双脚高高举起轻轻摇晃看那靴底脏得不成话想来整年没洗。
这「薛老爷」其实不姓「薛」这个「薛」字是由「靴」字脱胎换骨而来只因客人们只见过他的靴底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遂以「靴老爷」相称久而久之已成浑号。
「薛老爷、薛老爷……」那男子连唤数声始终不闻应答只能拿手去推靴底大喊道:「薛老爷!」靴底微微一震主人翁终于睡醒了听得柜台后嗓声尖锐:「干什么啊?」那男子细声道:「我要当字画。换些银子用。」
「拿来。」铁栏杆后传出冰冷嗓音听入耳中让人没来由的心中一寒。
这当铺管事又称「朝奉」此本大汉官名原称「朝奉请」专来安排百官朝觐事宜。八方诸侯若欲见到汉天子金面便得过他这关。也许平日太刁难了抑或礼品私藏多了久而久之便成了当铺管事的通称。
那男子取出一幅滚动条低声道:「靴老爷瞧了这是咱耗时三年、工笔精绘的『长江万里图』虽不敢与前人名家相比却也是在下毕生心血所就……您……您看看能当多少钱?」
靴老爷把那双靴子高高翘起从脚缝里透出冰冷目光看柜台上不只这幅「长江万里图」另有数十卷字画层层迭迭森然便道:「来人。」一旁行上了伙计应道:「小的在。」
靴老爷道:「拿杆秤来秤秤多重。」那伙计取来杆秤将字画吊起秤了一秤。靴老爷道:「一共多少斤?」那伙计朗声道:「十斤。」栏杆后传出算盘声听得靴老爷道:「我算算你这些东西一共十斤差不多值得……」猛听砰地一响那双靴子朝桌上重重放落总结道:「三两银。」那男子忙道:「一幅三两?」靴老爷道:「一斤三钱十斤三两。」
那男子张大了嘴没料到自己一生心血居然秤斤卖了怕比猪肉还贱些咬牙便道:「靴老爷你欺人太甚了这几十幅画是在下历时三年、呕血三升、竭尽才华所做……」靴老爷道:「老弟你呕一升血值多少钱?」那男子大哭道:「这哪能用钱算!」
靴老爷道:「不能以钱计那便是不值钱你要么赶紧当要不早点滚少在这儿闹。」靴底一并啪地声响四下走来了几条大汉冷冷地道:「带着你的破画滚!」
眼看那双靴子翘得老高不忘左摇右摆好似挂着一幅冷笑那男子哭了起来只能收拾家当正待离开猛听柜台后一声断喝:「慢!」那男子大声道:「你还想羞辱我吗?」
靴老爷道:「你那堆字画里有样稀奇东西可否让我瞧瞧?」那男子大喜过望晓得靴老爷看走了眼忙取出「长江万里图」正要双手奉上却听道:「不是这幅你望下找。」
那男子急急忙忙正要取出得意大作「水仙」靴老爷又道:「再望下找!」翻来找去终于取出一道滚动条霎时栏杆里伸出一手急急夺过赞叹道:「无价之宝啊!」
左右保镖闻言惊奇纷纷探头来看却见画纸上干干净净的竟是空无一物?纷纷讶道:「这……这是白纸啊怎能是无价之宝?」靴老爷叹道:「俗人们这可不是寻常东西看看这儿这折痕是什么?」众保镖喃喃地道:「就是些折痕了还能是什么?」
「蠢才!」靴老爷愤怒了:「这是李后主的澄心堂纸啊难道没听说过?」那卖画男子一脸疑惑众保镖也笑了起来:「什么澄心堂?敢情是卖药的?」
这「澄心堂纸」可遇不可求乃是南唐后主李煜所创号称「肤如卵膜、坚洁如玉」天下只剩百扎当年欧阳修得了一扎惊喜万分立时拿来书写「新唐书」苏东坡、黄庭坚也各藏了一扎没想却重出人间了。正激动间靴老爷忽又咦了一声直瞪着那幅「长江万里图」颤声道:「等等你……你这画工笔上色不寻常……把颜料拿来瞧瞧。」
那男子喃喃打开画箱取出笔墨色料靴老爷大骇抢过惊道:「紫狼毫、血丹青!三十多年没见过了!你……你是开封人对么?」那男子喃喃地道:「是啊咱世居开封、祖上是道君皇帝的画师……」靴老爷长叹一声:「难怪了不然你哪来这许多宝贝……唉……」低头拨了拨算盘道:「把这些东西当了吧白纸一张算你三百两笔墨丹青另计怎么样啊?」
那男子满面惊喜:「好、好……」他扒面挠腮忽又瞧见自己的大作忙道:「靴老爷那小人这些字画呢?该值多少钱?」靴老爷道:「一斤三钱十斤三两。」那男子愕然道:「一斤三钱?这……这价钱怎么算的?」
靴老爷道:「纸是澄心纸、笔是紫狼毫、色是血丹青分开来都是宝贝只可惜……」砰地一声靴子再次翘上了桌痛惜万分:「让你画成了一幅画。」
那男子骇然道:「什么?分开来值钱变成画就不值钱了?」靴老爷叹道:「老弟你是宋徽宗么?」那男子结巴道:「不……不是……」靴老爷道:「你是黄公望么?」那男子大声道:「我姓周名臣字舜卿!」靴老爷淡淡地道:「这就是了你既非宋徽宗也非黄公望这澄心堂纸若让你画成了一幅画你晓得叫什么?」那男子愕然道:「叫……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