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被前面的司机和后面的谭睿康挤得快成一张饼了,心里发誓这辈子再回老家的话,必须让赵国刚开着他的宝马车回来,再也不这么落魄了。
谭睿康还指指点点,告诉他这座山是什么地方,那边有条河,从村子里到隔壁村,再到后面的整座山,都是他的地盘。
&ldo;这里是我念书的地方。&rdo;谭睿康指了指远处。
摩托车路过县城外的一间破破烂烂的初中,大日头下,一群脏兮兮的少年在满是沙尘的空地上踢足球,每个初中生都像曾经的谭睿康,还有人在外面买五毛钱一支的吹塑包装土饮料,里面全是色素和香精。
遥远看着那景色,想象谭睿康的初中时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摩托车司机用湖南话笑着说了几句,谭睿康翻译道:&ldo;司机大哥说咱们家那边有人承包了块地,要开发果林了。&rdo;
遥远嗯了声,傍晚时终于抵达家门口‐‐和他五岁印象中的地方差不多。
还是那个破破烂烂的大屋,紧锁着门的院子,贴着门神的画。
遥远的脚麻得连路都走不动,一屁股坐在旅行袋上,谭睿康去拍门,拍了很久,又从院墙外翻进去。
老妪颤巍巍拄着拐杖出来,遥远马上扔了烟,喊道:&ldo;外婆!&rdo;
&ldo;小远啊‐‐&rdo;遥远的外婆大叫起来,眯着眼道:&ldo;小远‐‐&rdo;
遥远静了片刻,心底五味杂陈,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一眨眼就是十年了。
&ldo;别哭。&rdo;谭睿康在一旁紧张地作了个动作,示意遥远笑,生怕刺激到老人家。
遥远勉强笑了笑,外婆拉着他的手不愿意放,摸他的脸,摸他的眉毛。
外婆哽咽道:&ldo;苦了你了,那年我还想去看看你妈……&rdo;
遥远忙抱着她,小声安慰了几句,他母亲从发病到去世只过了短短八个月,外婆听到女儿去世的消息,丧女之痛想必比自己当年更难受。
外婆抱着遥远大哭,又不住抹泪,谭睿康静静站了一会,帮着遥远安慰他,小远道:&ldo;外婆你身体还好吧,怎么一个人住,也没人照顾?&rdo;
&ldo;不用照顾!&rdo;外婆说:&ldo;外婆身体好得很呢‐‐&rdo;
外婆进房去,遥远四处看了看,松了口气,这院子小时候感觉大得要命,长大后一回来,发现连身子都转不开。
院子边的地下水泵从前不是很大的么?小时候的遥远还坐在摇杆上嘻嘻哈哈的让谭睿康上下摇他,这下都想起来了。院子里养着一窝鸡,咕咕咕地瞪着遥远看。
&ldo;我以前还打过它呢。&rdo;遥远说。
谭睿康提着旅行袋进去后院放好,出来笑道:&ldo;你撵过的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这窝是我去上学前养的。&rdo;
外婆又拿着个红包出来,说:&ldo;小远,来。&rdo;
遥远一看就吓着了,怎么能拿外婆的钱?忙道:&ldo;不不,外婆,我不能要。&rdo;
外婆道:&ldo;这是你外公留给你的!拿着!&rdo;
她把一个盒子和装着两百块的红包给遥远,老泪纵横,看着遥远大哭,谭睿康示意他收下,又搀扶着老人进去。
遥远红了眼眶,谭睿康搬了把竹椅在院子里放下让他坐,遥远张望道:&ldo;外婆没事吧。&rdo;
谭睿康道:&ldo;没事,先别跟她说话,年纪大了情绪太激动不好。你先坐着。&rdo;
遥远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长得像去世的母亲,外婆一见他就想起女儿,先让她平复下情绪。
谭睿康卷起袖子,换了拖鞋,拿水出来给遥远洗脸,忙前忙后,又进去打扫房间,俨然一副主人派头。
遥远在院里打开盒子,里面是外公的一个勋章‐‐东江纵队的。
还有一块祖传的白玉镯,遥远拿出来对着夕阳看了看,晶莹剔透,估计是给他未来的媳妇的。
&ldo;小远。&rdo;谭睿康说:&ldo;来。&rdo;
遥远进去另一间里屋,黑漆漆的不透光,谭睿康坐在床边,从衬衣的里袋里取出一个信封,说:&ldo;这是你爸给外婆的钱,我昨天从银行取出来的,待会你亲手拿着给外婆。&rdo;
遥远最怕这种事,说:&ldo;你给她就行了,哎。&rdo;
谭睿康坚持道:&ldo;你去给。&rdo;
遥远道:&ldo;咱俩分得这么清楚干嘛啊。&rdo;
那话遥远是无心说的,谭睿康却先是一怔,继而笑了笑,说:&ldo;也对,咱俩不用分得这么清楚。&rdo;
谭睿康去给钱,遥远又在院子里坐着发呆,从前来的时候,这个家很大很干净,现在只觉得又黑又狭隘,还散发着一种腐朽的味道。曾经那段短暂的童年本已忘得一干二净,但当看到门口的路,对面的田野时,一切忽然又全部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