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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四七

吟诗自注出处，昔人所无。欧公讥元稹注《桐柏观碑》，言之详矣。况诗有待于注，便非佳诗。韩门先生《蚊烟诗》十二韵，注至八行，便是蚊类书，非蚊诗也。《赠友》云：&ldo;知来匪鹊休论往，为主如鸿喜得宾。&rdo;上句注：&ldo;《淮南子》：&lso;干鹊知来而不知往。&rdo;&rso;下句注：&ldo;《孔疏》：&lso;鸿以先至者为主，后至者为宾。&rdo;&rso;作诗何苦乃尔？惟张雪子云南典试归，将近长安而殁，先生哭之云：&ldo;路纾双节重，天近一星沉。&rdo;便觉清妙。又有咏《柳絮》一绝云：&ldo;沾襟撩袖自矜妍，未化为萍绝可怜。叹息春风竟何意，团揉无处不成绵。&rdo;

四八

恽南田少时受知王太仓相国。有监司某延之作画，不即赴；乃迫致苏州，拘官厅所，明旦将辱之。南田以急足至娄水乞援，时已二更，相国急命呼舟；将出，复击案曰：&ldo;马最速，舟不如。&rdo;遽跨马，命仆以竹竿挑灯缚背上，行九十里，抵郡城，尚未五鼓也。守门者知为相国，遽启门，直诣监司署，问南田所在，携之以归。监司随诣太仓谢过，乃释。南田画《拙修堂宴集图》，题诗云：&ldo;花残江国滞征缨，绿浦红潮柳岸平。芳草有心抽夜雨，东风无力转春晴。艰难抱子还乡国，落拓浮家仗友生。只为踌躇千里别，归期临发又重更。&rdo;

四九

黄莘田妻月鹿夫人，与莘田同有研癖。先生罢官时，囊余二千金：以千金市十研，以千金购侍儿金樱以归。有二女：长曰淑窕，字姒洲；次日淑畹，字纫佩。《题（杏花双燕图）》云：&ldo;艳阳天气试轻衫，媚紫娇红正斗酣。记得春明池馆静，落花风里话呢喃。&rdo;&ldo;夕阳亭院曲栏东，语燕时飞扇底风。不管春来与春去，双双长在杏花中。&rdo;金樱明艳，能诗。许子逊酒间举其《夜来香》绝句云：&ldo;知隔绛纱帷暗坐，谢娘头上过来风。&rdo;

五o

白云禅师作偈曰：&ldo;蝇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难。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平生被眼瞒。&rdo;雪窦禅师作偈曰：&ldo;一兔横身当古路，苍鹰才见便生擒。后来猎犬无灵性，空向枯椿旧处寻。&rdo;二偈虽禅语，颇合作诗之旨。

五一

冬友侍读出都，过天津查氏，晤佟进士溶；言其母赵夫人苦节能诗，《祭灶》云：&ldo;再拜东厨司命神，聊将清水饯行尘。年年破屋多灰土，须恕夫亡子幼人。&rdo;查恂叔言其叔心谷《悼亡姬》诗，和者甚众。有佟氏姬人名艳雪者，一绝甚佳，其结句云：&ldo;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rdo;此与宋笠田明府&ldo;白发从无到美人&rdo;之句相似。

五二

乙丑岁，予宰江宁。五月十日，天大风，白日晦冥。城中女子韩姓者，年十八，被风吹至铜井村，离城九十里。其村氓问明姓氏，次日送女还家。女已婚东城李秀才之子。李疑风无吹人九十里之理，必有奸约，控官退婚。余晓之曰：&ldo;古有风吹女子至六千里者，汝知之乎？&rdo;李不信。予取元郝文忠公《陵川集》示之，曰：&ldo;郝公一代忠臣，岂肯作诓语者？第当年风吹吴门女，竟嫁宰相，恐汝子没福耳！&rdo;秀才读诗大喜，两家婚配如初。制府尹公闻之，曰：&ldo;可谓宰官必用读书人矣尸其诗曰：&ldo;八月十五双星会，花月摇光照金翠。黑风当筵灭红烛，一朵仙桃落天外。梁家有子是新郎，芊氏负从钟建背。争看灯下来鬼物，云鬓欹斜倒冠佩。须臾举目视旁人，衣服不同言语异。自说吴门六千里，恍惚不知来此地。甘心肯作梁家妇，诏起高门榜天赐。几年夫婿作相公，满眼儿孙尽朝贵。须知伉俪有因缘，富者莫求贫莫弃。&rdo;

五三

或问：&ldo;明七子摹仿唐人，王阮亭亦摹仿唐人。何以人爱阮亭者多，爱七子者少？&rdo;余告之曰：&ldo;七子击鼓鸣钲，专唱宫商大调，易生人厌。阮亭善为角徵之声，吹竹弹丝，易入人耳。然七子如李崆峒，虽无性情，尚有气魄。阮亭于气魄、性情，俱有所短：此其所以能取悦中人，而不能牢笼上智也。&rdo;

五四

近有《声调谱》之传，以为得自阮亭，作七古者，奉为秘本。余览之，不觉失笑。夫诗为天地元音，有定而无定，到恰好处，自成音节。此中微妙，口不能言。试观《国风》、《雅》、《颂》、《离骚》、乐府，各有声调，无谱可填。杜甫、王维七古中，平仄均调，竟有如七律者；韩文公七字皆平，七字皆仄；阮亭不能以四仄三平之例缚之也。倘必照曲谱排填，则四始、六义之风扫地矣。此阮亭之七古所以如杞国伯姬，不敢挪移半步。

五五

南朝人云：&ldo;鹅性最傲，鹤更甚焉。&rdo;余尝畜一鹤，偶过池堤甚窄，鹤故意张翅拦之，颇为所窘。后读陆甥诗云：&ldo;境仄鹤妨人去路，窗虚云搅雨来天。&rdo;方赏其词之工。

五六

诗虽小技，然必童而习之。入手先从汉、魏、六朝，下至三唐、两宋，自然源流各得，脉络分明。今之士大夫，已竭精神于时文八股矣；宦成后，慕诗名而强为之，又慕大家之名而挟取之。于是所读者，在宋非苏即黄，在唐非韩则杜，此外付之不观。亦知此四家者，岂浅学之人所能袭取哉？于是专得皮毛，自夸高格，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书》曰：&ldo;德无常师，主善为师。&rdo;子贡曰：&ldo;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rdo;此作诗之要也。陶篁村曰：&ldo;先生之言固然，然亦视其人之天分耳。与诗近者，虽中年后，可以名家；与诗远者，虽童而习之，无益也。磨铁可以成针，磨砖不可以成针。&rdo;

五七

余于古人之诗，无所不爱，恰无偏嗜者。于今人之诗，亦无所不爱，恰于高文良公《味和堂集》、黄莘田先生《香草斋诗》，有偏嗜焉。岂亦性之所近耶？

五八

丙戌年，庆树斋、雨林两公子过苏州。余招饮唐氏棣华书屋，一时都知、录事佳者云集。三人各有所属。雨林即席云：&ldo;度曲花犹遮半面，迎眸春已透三分。&rdo;别后又寄诗云：&ldo;天河落向碧窗纱，十二瑶台雾不遮。香暖绣帏春似海，一鸳鸯抱一枝花。&rdo;友人陶夔典赠余一姬；载还家，方知已有娠，乃送还之。雨林所昵，以事到官，有困于株木之惨。雨林和余《懊恼词》云：&ldo;无奈别春何，诗筒驴背驮。花开仍散影，水小亦生波。顿改繁华梦，惟余《懊恼歌》。金钗虽十二，难解此情多。&rdo;&ldo;沧浪烟水际，无复荡舟来。完璧仍归赵，明珠别有胎。倚栏频缱绻，对月暗低徊。环巩声偏远，销魂又几回？&rdo;&ldo;犹记旗亭夜，&rso;红灯语不休。芙蓉经雨损，风蝶为花愁。薄命原应尔，无情笑此流。心同天外月，空自照苏州。&rdo;又寄《游仙》一首云：&ldo;吹残琼树下蓬莱，自断仙缘万念灰。底事无风花也落？方知立地有轮回。&rdo;树斋公子后一年为威远将军，出镇伊犁，予寄七律三章，末二句戏云：&ldo;倘夺胭脂好颜色，江南儿女要平分。&rdo;

五九

乙丑余知江宁，救火水西门；见喧嚷时，一美少年着单缣衣，貌颇闲雅，异而问焉。曰：&ldo;秀才也。姓龚，名如璋，号云若。&rdo;次日，以文作贽，来往甚欢。后十年，中进士，改名孙枝。过随园见赠云：&ldo;早结山堂水竹缘，朝簪重脱未华颠。有诗何但称循吏，不老方知是谪仙。细雨渐消寒食候，秾花争放曲尘天。谢公墩外峰峰好，屐齿逡巡又一年。&rdo;龚后出宰山西榆次县，王师西征，烹羊享兵，得奇句云：&ldo;拔刀割肉目眦裂，太平时羊乱时妾。&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