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察觉到元成帝问询地转过头,宝臣适才感叹道:“宫人们皆唤殿下为女菩萨。”
“他们说,殿下出身高贵,与我等本是两个天地的人,可殿下的善良,宽容却如菩萨的圣辉普及到了掖庭内的每一个人,这些年来,便是连偏僻的浣衣局宫人都曾受到殿下恩泽,免去了许多责罚,从前宫人们盛夏暑热无方,寒冬的衣衫也总是轻薄了些,殿下却是年年从自己的份例中省下绢帛,为掖庭宫人添下夏日的祛暑汤、冬日的新衣袄,如今已成了宫中惯例,人都说爱民如子,殿下对掖庭奴婢尚且如此,对天下百姓如何不是如此,这样的主子,是他们连做梦也不敢想的。”
听到宝臣的话,元成帝默然不语,一颗心却已被深深触动,回忆也就此打开了一个孔,里面的点点滴滴皆从中穿隙而来,久久盘桓心头。
虞娘十三岁嫁与他,如今已是第九个年头,这九年来他虽不曾过问,却也知道她将这后宫上下打理的极好,从未让他烦忧过。自小在宫中长大,见惯了后宫的波云诡谲,他知道每一个人无不是为私利而活,可他在虞娘身上却从未看到过这两个字。
若说她的私利,或许便是要一个属于他们二人的孩子。
念及此,元成帝默然伫立,却是再也行不下去。
自虞娘怀孕以来,他亲眼看着她为了这个孩子如何的喜极而泣,如何的辗转难眠,如何的饮下一碗又一碗他送去的“安胎药”,她一心陪伴他九年,却是换不来一个属于他们二人的血脉。
他又算得什么样的夫君。
越想下去,元成帝便觉得自己越发难安,几乎愧疚的心如钝痛。
他也曾动摇过,也曾无数次想留下这个孩子,留下这一份美好。
可今日阿姐却是点醒了他,让他彻底清醒。
这个孩子,留不得。
有时候他也想过,若他与虞娘不是帝后,只是普通的百姓人家,该有多好。
可或许那时,他也遇不得如虞娘般这样美好的女子。
终究,这便是命数。
哪怕是帝王,也迈不过。
不知不觉间,元成帝已然来到了立政殿,看着微弱的灯火,元成帝缓缓踏进去,略过一众行礼的宫人,来到寝殿只见杨皇后穿着家常的素色芙蓉寝衣,正坐在锦榻上绣一件水红百鸭戏水的孩童肚兜,抬头间看了眼正与念奴翻花绳的阿蛮,不由笑着,盈盈目光中盛满了恬静与美好。
“四郎?”
骤然一声呼唤,元成帝的心为之一颤,待对上杨皇后时才牵出几分笑来。
李绥自然也看到了元成帝走进来,眼见杨皇后放下肚兜要起身,连忙上前扶起,元成帝几乎也是立即上前将杨皇后扶回去坐下。
“这会子怎的来了。”
听到杨皇后意外的语气,元成帝笑着轻抚杨皇后明显的孕腹坐在她身边道:“我想来看看你。”
感觉到小腹上轻柔的触动,杨皇后心下顿觉感动,但思虑下,终还是眉眼温柔地看向元成帝,语中劝说道:“你对我的好,还有腹中孩儿的好,我们皆知道,但今日是昭仪初入宫,难免孤单了些,四郎还是去绫绮殿陪陪她罢,如此也教撷利可汗和突厥安下心来。”
听到这字句总是为自己考虑,元成帝看向近前人,面对这张再熟悉不过的娇靥,却是让他无言垂下眼睑,只能躲避那温柔的目光,浅浅道:“好”。
“阿蛮便替朕好好陪陪你阿姐罢。”
看着元成帝强撑着笑与自己叮嘱,继而转身离去,李绥隐隐觉得软帘后那个俊逸的天子背影此刻似乎有些落寞。
想到此,李绥没有了翻花绳的兴致,但又怕杨皇后察觉出异样,只得佯装继续翻弄着。
心思却已飞的老远。
再如何落寞,元成帝都终究没有停手,那些药依然一碗又一碗端入立政殿,若非青栀次次将那些药筛选清理干净,如今的阿姐只怕早已步入前世的后尘。
如今十一月将至,孩子只这一两个月的光景便要出生了,有些事终究是躲避不得。
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要拼尽全力留下这个孩子,让他平安顺遂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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