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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两个女同学,一个男同学。第一次把他们约到教研室谈论文选题,两个女同学都选了大众化的题目,一个论孟子民为贵思想对后世的影响,一个论孙中山的知行观。男生武斌却选了宋儒的气理之说。我有点吃惊地说:&ldo;气理之说我读完博士还不敢说融会贯通,那太玄了,你还是找个脚踏实地的题目。&rdo;他说:&ldo;好,好。&rdo;第二次约谈,武斌还是坚持那个选题。我要他谈谈对气理之说的理解,发现他的理解相当皮毛,又建议他改题目。他说:&ldo;我就是想接受挑战。&rdo;到寒假前第三次约谈,他已经拟好了提纲,还像那么回事。我说:&ldo;你这两个月还是下了点功夫的啊!&rdo;他说:&ldo;我就是想选个有难度的题目,一定要争取评个优秀论文。&rdo;

这个学期开学不久,武斌说要拿论文初稿给我看。我要他发到我邮箱里,看了还真像那么回事。一个人进步可以这么快?我心里有点疑虑,就把他叫到教研室,说:&ldo;都是你自己写的吗?&rdo;他很肯定地说:&ldo;是的。&rdo;我说:&ldo;那你谈谈张载是怎样论述气和理的关系的?&rdo;他讲了三点,都是论文上的。我说:&ldo;你对论文倒是很熟的。&rdo;他说:&ldo;自己写的,怎么不熟?&rdo;我说:&ldo;一个本科生能写出这样的论文,应该是可以打个优的。我看你论文最大的问题是章节之间的衔接不够圆融,有些脱节,是不是参考别人的多了一点?你拿去修改,重点解决这个问题。参考别人的观点可以,要用自己的话来写。引述别人的,一定要注明。我最后要核对的。&rdo;他答应着去了。

五月的一天,武斌发信息来说要把论文交给我写评语,我回信要他放我信箱。他说想亲自交给我,还请我指导一下。我想,都定稿了,马上就上交教务办,还指导什么?他坚持要见一面,我就约他下午到教研室。武斌来了,说:&ldo;耽误老师的宝贵时间了。&rdo;我说:&ldo;两个女同学论文都定稿了,这两天我赶着写好评语,就要交院里了。&rdo;他说:&ldo;聂老师,我的论文够不够评个优?&rdo;我说:&ldo;你就那么在乎个优?评个良也不影响你毕业。&rdo;他说:&ldo;我找工作是一家公司总裁的秘书,总裁找我谈话时,问我毕业论文是什么成绩,他自己十多年前的毕业论文是获了校优的。我当时就说应该是个优秀。我不该说的,让自己没有退路了。他可能对写作能力特别看重。&rdo;我问:&ldo;什么公司?&rdo;他说:&ldo;中铁四局,总部就在麓城,现在的两条过江隧道,都是我们公司在做。&rdo;我说:&ldo;能对你找个好工作有帮助,我们当老师的也很高兴。不过要通过答辩才能最后定成绩,指导老师的意见不是最后结论。指导老师与答辩老师是错开的,你对自己的论文要非常熟悉才行。&rdo;他说:&ldo;自己写的东西,那肯定是熟悉的,只差不能背诵了。&rdo;

离开的时候,他指着桌边的一个黑色塑料袋示意一下,我马上说:&ldo;什么东西?&rdo;他说:&ldo;家里山上的山茶油。&rdo;我打开一看,一个塑料壶装满了油,有十多斤。我说:&ldo;我不能要你的东西。&rdo;他说:&ldo;聂老师,这是茶油,是真正的野山茶油,最好的植物油,有软化血管防脑溢血心脏病高血压的作用。&rdo;我说:&ldo;能防癌治癌的作用我也不能要。&rdo;他急了说:&ldo;这是我妈妈她自己到山上采的茶籽,用土法冷榨的油,是绿色食品,有软化血管防脑溢血心脏病高血压……&rdo;我打断他说:&ldo;你家是农村的吗?&rdo;他说:&ldo;是的。这是我妈妈她自己到山上……&rdo;我说:&ldo;那我就更不能要。一个农村家庭收入能有多少?现在的茶油是什么价格?&rdo;他苦着脸说:&ldo;我特地从家乡带来的,难道又带回去?我爸爸又要骂我不会做事。&rdo;我想一想说:&ldo;你实在要给我,那我就付钱。这多少斤?二十斤?&rdo;他连连叹气说:&ldo;说付钱聂老师您还不如骂我一顿呢。聂老师帮个忙吧,拿都拿来了。&rdo;我说:&ldo;这跟论文没关系,论文的事你要相信老师,你一定要送油,其实就是不相信老师。&rdo;

我忽然悟到花钱送礼办事,其实都是对办事的那个人的极度不信任,不相信他的人格人品,因此一定要他把东西收下,心里才踏实。送礼是对受礼者的人格低评,以前怎么没有这样想过?这样想了我又说,&ldo;如果你相信聂老师,你就把这壶油拿回去,硬是不相信,觉得聂老师不可靠,茶油才可靠,你就留下。&rdo;他说:&ldo;相信,绝对相信。&rdo;我说:&ldo;相信那你还拿这个来?&rdo;他说:&ldo;老师辛苦了,谢谢嘛,不行吗?&rdo;我说:&ldo;等你将来出息了,荣归母校,你那时送给我,我会收的,今天实在不能收。你要相信我。再说你的论文谈的是气理,虽然是形而上的,那也要在生活之中找到落地之处。聂老师今天收了你的茶油,那聂老师这几个月跟你说的话还能落地吗?&rdo;他说:&ldo;聂老师您这样说,我就再也没话说了。我知道了。&rdo;又说,&ldo;其实就是一壶油嘛。&rdo;我笑了说:&ldo;怎么还有话说?自己刚刚说了没话说了。&rdo;他也笑了说:&ldo;那我去了。论文的事……&rdo;我摇了摇手,他就打住了,提起油开了门出去。

武斌的论文,我本来打算最后浏览一下就写个评语打分的,看他这么重视,我不认真看看,也对不起他。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有一段话我有点眼熟,想了半天却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我想就这样算了,本科论文,大家都在借鉴,要他自己有创意,那也不太可能。翻到下一页时,我突然记起来了,那是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中讲过的话,就在&ldo;宋明理学片论&rdo;那一章。我找来书一核对,一字不漏抄了半页,有三四百字。这是他最后一稿加进去的呢,还是我以前没看出来?这让我非常生气。已经反复交代了他,可以借鉴,但要用自己的话表述,要引述就要标明出处,否则就是抄袭。

我把论文逐段认真看了,又找了有关的书来核对,起码有四段是明确的抄袭。一万字的论文,照抄的就有一千多字。我想是不是算了,自己一直没看出来,也是有责任的。我推给答辩小组去把关,反正最后的成绩由他们定。又想到如果那些老师看出来了,我不丢脸吗?再说武斌他想要个优秀,像这样的怎么能给优秀?对那些自己认真写的同学也太不公平了。论文明天就要交教务办,这让我太被动了。

我一边翻着论文,口里一边哼着&ldo;妈的&rdo;&ldo;妈的&rdo;。赵平平说:&ldo;你骂谁呢?&rdo;我说:&ldo;骂学生呢。&rdo;就把事情讲了。她说:&ldo;你认什么真呢?那么多大事情都没人认真,一篇毕业论文,你细眯着一只眼就过去了。&rdo;我说:&ldo;都不认真,这也过去了,那也过去了,世道就这样坏掉了。他过去了那肯定别人就过不去。优是有比例的,我给他个优,就有人少个优,就像领导给别人一个编,你就没有编。世道这样你高兴吗?&rdo;她说:&ldo;你那么想认真那你整他吧,可惜没有人去整占掉了我的编的那些人。&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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