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根没好气地说:&ldo;要你们估什么价,这些东西又不卖,只是做个抵押而已。你看看这封条,总督关防严严实实地盖着,你能启封吗?。
老板细细地看了看封条,果然清清晰晰地盖着三寸多长一寸多宽的紫花大印,老板见过盖着这种印信的文告,相信了。
&ldo;那么,请问大爷,这四口箱子要当多少银子?&rdo;
&ldo;不多,八百两就够了。&rdo;
老板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以为四口装着古董的大木箱,要当几千上万两银子,不料只这么一点。老板高声对账房说:&ldo;取八百两纹银来给这位大爷。&rdo;
账房捧了银子过来,大根接过。账房弯着腰说:&ldo;大爷既是总督衙门的,想必有进出的腰脾,请给小人看看,以便登记造册。&rdo;
&ldo;你是不相信你大爷,好吧,你拿去看看吧!&rdo;
大根从腰带上取下一块小铜片来,账房双手接过,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后,又双手奉还,连连说:&ldo;这是小铺的规矩,请大爷包涵包涵。&rdo;
大根也不去管他,提起银包上了车。
正要吆喝骡子时,他记起了张之洞的叮嘱,忙把老板叫过来,板起脸说:&ldo;这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要不了十天半个月,我会将本息一起还给你的。&rdo;
&ldo;是,是!&rdo;
老板忙不迭地答应。
有了这八百两银子,环儿不再为在江宁过年发愁了。
这天午休时,梁鼎芬到西花园散步,看见张之洞在石舫甲板上晒太阳,便走了过来,说:&ldo;香帅,我昨天去了趟钟山书院,蒯光典告诉我,张幼樵已在上月底过世了,灵柩也在前几天运往他的老家丰润去了。据说身后萧条,除几箱文稿外,别无长物,李家也没有人来。&rdo;
&ldo;幼樵过世了?&rdo;张之洞大为吃惊。&ldo;他比我小十一岁,今年才不过五十六岁,怎么就会过世了?&rdo;
&ldo;听蒯光典讲,这几年幼樵心情抑郁,一天到晚以酒浇愁。前年李少荃过世后,他更觉起复无望,从那以后愈加消沉厌世。忧愁是伤人的祖师,他哪里经得起这多年的折磨。唉,可惜呀,一代才子便这样无声无息地了结了。&rdo;
张之河的心里也不好受,沉默片刻后说:&ldo;幼樵病重时,张家也不给我一个信,让我最后见他一面,说几句话也好呀!&rdo;
梁鼎芬说:&ldo;我也这样对蒯光典说起过。蒯光典讲,上个月中,他和钟山书院几个教习去看他,问他要不要香帅来见见面。幼樵说,他是个大红大紫、飞黄腾达的人.我是待罪之身,不要牵连他。&rdo;
张之洞听了这话,心口陡然堵塞似的闷得难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ldo;幼樵到死都在记恨我!&rdo;
是的,也不能怪张佩纶记恨。上次,张之洞在江宁城做了近两年的署理江督,对住在同一城的张佩纶不闻不问,只在离开江宁前函邀他与陈宝琛一道游焦山。难怪张、陈均不接受这个邀请,也难怪张佩纶至死不愿与张之洞见面。从张佩纶那边来看,张之洞的确是一个只顾仕途而薄于友情的俗吏。然而,从张之洞这边来看,他也有瞧不起张佩纶的充足理由:纸上谈兵时慷慨激昂头头是道,一到战场便手足失措,贪生怕死;当年骂李鸿章时,何等理直气壮、正义凛然,谁知转眼之间,又做了李府的入赘女婿,这与卖身投靠有什么区别!
就这样,二十年前,辉耀京师台谏的清流双子星座,到了晚年,一人地位显赫,一人声名狼藉,而在感情上,却彼此都嫌隙甚深,虽近在咫尺,却老死不相往来。中国是一个讲究朋友交谊的国度,五千年的中国史册上,记载了数不清的朋友之间形形色色的故事。晚清二张,可谓朋友掌故中的又一趣谈。
然而,今天,在听到张佩纶英年去世身后落寞的时候,一股浓重的伤感与怀念相交织,立时将十来年来的疏离给弥缝了。他对梁鼎芬说:&ldo;明天一早,你陪着我再带上汤生,我们三个人去看看幼樵在江宁的寓所。在生时我没有去看幼樵,他心里恨我;死后,我去凭吊凭吊他的旧居,希望他的在天之灵能稍得慰藉。&rdo;
第二天一早,张之洞乘了一顶普通小轿,梁鼎芬、辜鸿铭随轿步行,三人离开总督衙门,向城南方向走去。张佩纶居江宁城的寓所原先在紫金山脚下,后又迁到武定门外,离督署有十多里路。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夫子庙旁的秦淮河畔。今天是个冬日的好天气,阳光温暖,蕙风和畅,坐在小轿里的张之洞看着帘外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早已耐不住了。他拍了拍轿杠,吩咐停轿,走出轿门后,对轿夫说:。你们先走,在武定门洞里等我,我和节庵、汤生慢慢走,随后就来。&rdo;
辜鸿铭高兴地说:&ldo;隔着轿帘说话费劲,我巴不得香帅早点下轿了。&rdo;张之洞四面看了看,对梁、辜说:&ldo;我们顺着秦淮河往南走吧!&rdo;
张之洞一身布帽棉袍,走在闹市中,犹如老塾师,好比邻家翁,没有丝毫特别处,自然也不会引起周围的格外注意。明媚宜人的冬阳,熙熙攘攘的人流,带给署理江督一份好心情。
他指着身边小河,对辜鸿铭说:&ldo;这就是胭脂花粉秦淮河了。前人说江南佳丽地,这里便是佳丽集中之处。你闻到花粉香气了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