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传霖点点头说:&ldo;你的猜想有道理,我和世续也是这样认为的,很可能由载沣来继承他二哥的位置。&rdo;
张之洞说:&ldo;我看载沣的可能性不大。皇上刚继位的时候,太后就许下承祧穆宗的诺言,若载沣继位,太后还能看到她亲生儿子的承祧人吗?我想,这天命多半要落在载沣儿子的头上。&rdo;
这话提醒了鹿传霖。他拍了一下脑门,脸上欣欣然地说:&ldo;还是你看得透彻。载沣的儿子溥仪两岁多了,载沣虽是老醇王的侧福晋刘佳氏所生,但他的福晋瓜尔佳氏则是太后指定的。
瓜尔佳氏是荣禄的女儿,荣禄很受太后的器重。那年病逝时,太后不仅亲去吊唁,还动了真情,哭了。&rdo;
张之洞说:&ldo;你这一说,事情就越发明朗了。今后我们对这位小醇王,就更不能等闲视之。你与他打过交道吗?&rdo;
&ldo;见过几次面。&rdo;
&ldo;人怎么样?&rdo;
鹿传霖说:&ldo;长得还算清秀,对老臣们也还有礼貌。只是器宇不宏阔,见识平庸,顶多只能算个中下之材。&rdo;
&ldo;唉!&rdo;张之洞叹了一口气。&ldo;多年前,有一位朝廷大员就对我说过,遍视近支王府,找不出一个像样的人物来。王室乏人。此乃国家之大不幸。&rdo;
鹿传霖说:&ldo;还有一件事,我也很忧郁。太后这几个月时常闹病,七十好几的人了,时常闹病,可不是好征兆。万一她走在皇上前头,这事岂不更麻烦了!&rdo;
&ldo;是呀!&rdo;张之洞轻轻地附和着。心里想:万一这种事情出现了,谁来应付这个乱局呢?做湖广总督时可以不想这种事,可如今身为大学士、军机大臣,到时是想推都推不掉的呀!国家大事,千头万绪,这立储立君,可是头等大事呀。未雨绸缪。作为相国,第一要绸缪这桩事才对!
&ldo;香涛,你知道,袁慰庭为何被调进京城吗?&rdo;鹿传霖换了一个话题。
在张之洞看来,袁世凯调进京,应看作是太后对他的重用。尽皆总督与尚书品衔相当,但外务部的前身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主持者从早期的奕沂、文祥,到近期的李鸿章、奕劻,其地位都远在一般总督之上。袁从直督到外务部尚书,地位应是上升的,何况又兼军机大臣,不应该是某些人所说的明升暗降。张之洞说了这番看法,但鹿传霖摇了摇头。
&ldo;这是满洲亲贵在打击他。香涛,你或许不知道,眼下京师一个新的朋党正在形成,这就是满洲亲贵党,它的盟主是肃王善耆,骨干有良弼、载洵、载涛、铁良等人。&rdo;
十多年前陪俄皇太子访问武昌的善耆,过去因受慈禧的压抑,一直不问政事。他的最大爱好是唱皮黄。常召伶人来王府演戏取乐,他自己有时也粉墨登场。近两年善耆受西风影响,也爱议论立宪改制等国事,很想通过变革来改变自己无实权的冷王爷身分。载洵、载涛是载沣的同母弟,因过继的原因都早早地封了贝勒。这两个贝勒虽年轻无本事,却有很强的权力欲望。铁良、良弼都出身于贵族,从日本士官学校留学回国,铁良已长新成立的陆军部,良弼是铁良的助手。善耆既是王爷,又年长,便自然成了这个新党的头领。
&ldo;革命党头目孙文等人在日本组建同盟会,提出驱逐鞑虏的口号,将满汉之间的嫌隙重新挑起。善耆这一班满洲亲贵们血气特盛,想要来个针锋相对,全部排斥汉人。香涛,你还不知道,近来京师满汉对立到了何种地步,有的衙门,甚至满汉之间互不交言。&rdo;
张之洞一惊:&ldo;满汉不交言,公事如何办?&rdo;
&ldo;如何办,只有拖下不办呗!&rdo;鹿传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ldo;铁良虽然长了陆军部,袁世凯训练的北洋六镇也有四镇划归了陆军部管,但北洋军队是袁世凯训练出来的,部属们都听袁世凯的话,不买铁良的账。铁良等人于是将袁世凯视为大清朝最大的隐患,要彻底削掉他的实权,故而将他从保定调到京师。&rdo;
&ldo;噢‐‐&rdo;张之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已看到前面道路上的亮光在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后来,张之洞不断地从儿子仁权以及其他旧友那里听到类似的话,大家为张之洞勾画了这样一个时局。
一是朝廷对改制一事举棋不定。各省都有立宪的呼声,海外更有立志推翻朝廷的革命党。于是有一些大员认为,与其被革命掉,不如立宪,尚可依旧维持皇室至高无上的地位。以载泽为首的五大臣考察东西方各国宪政回国后,也倡导立宪变制。载泽是慈禧的侄婿,他的话慈禧还能听得进去。慈禧知民心在立宪,但她本人又不能接受这个新事物,遂来个预备立宪,待九年后再行宪政。她的内心深处的想法是,九年后她已死了,到那时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慈禧的真意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于是大家都敷衍着,预备立宪就变成了假立宪、不立宪。社会上反对之声很强烈,朝廷处在众矢之的的位置,日子很不好过。
二是满汉对立严重。一批满洲少壮派力主排斥汉族大员,将国家大权全夺过来,掌握在自己手里。朝廷各部各衙门的汉员人心惶惶,无意做事。
三是去年的官制改革,将过去的旧秩序打乱了。由于内外形势不安宁,新的秩序建不起来,官场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