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整个屋子的人都忙起来,振生娘哆嗦着收拾着钱粮,衣物。余芃芃将几个月大的小尹婷绑着背在背上,尹婷丝毫不知道自己家已经没了,而更大的危机正在离他们越来越近。吃饱后的小家伙趴在母亲背上熟睡着,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五六岁大的尹慧也困了,这一天她很不开心,她不知道到底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但看到自己爹娘一脸愁容便乖乖蜷在炕角看着,看累了也睡着了。余二河把那些家信收好,装在一个木匣子里,他走到外间屋四下看着寻思着把木匣子藏在哪里。尹强蹲着门边,把大把的抽着旱烟。放在平时,他是不当着老丈人和丈母娘的面抽烟的,可今天不同:他的家没了,他赖以生存的柿子树没了,他的酒坊也没了,而他家因为有酒也是火烧的最严重的,钱粮衣服被褥所有的家当出了这头毛驴和身上剩下的几块钱,他什么都没有了。尹强很想哭,但是他不敢,他怕老丈人会看不起他,更怕吓到女儿们。余二河走到尹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尹强赶忙要磕灭旱烟,余二河却朝他摊了摊手:“给我尝尝!”尹强忙站起来,几乎是把烟嘴送到余二河嘴边,余二河抽了一口,立刻呛的咳嗽了起来,他一手抱着装着家信的木匣子,把旱烟杆又塞回尹强手里:“抽这个,没啥用!”他咳嗽着说道。尹强忙把旱烟整灭,烟杆子插回腰间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走着:“都没了,这可怎么办?”“先活着再说,树可以再种,窖可以再挖,房子可以再盖,只要人都没事就行。”“我也这么想,我也这么想!”尹强憋着心里的闷气,顺着余二河的话倒也是开导着自己,毕竟他是回去了,毕竟他看到村里的残砖,那些衣衫不整的年轻女人,临死还遭了凌辱。那些平时欢蹦乱跳的孩子,再也不能笑着跳着在村里跑来跑去,那些平素一起喝酒的汉子们,有的开膛破肚。那些。。。。。。尹强有些想不下去,他闭上眼睛,却忍不住眼泪就下来了“爹啊,太惨了!”他呜咽着尽量压低声音。余二河没亲眼看到那惨状,可是能让尹强这么一个刚毅的汉子落泪,可想那场景又多悲怆。他安慰道:“孩儿啊,心里难受就哭吧。”尹强朝里屋看了一眼,擦了擦眼泪:“您说,哭也哭不出来个家了,那些人也活不得了。我跟家里的商量,先把您二老送道大姐那,我再去我哥家报信。”余二河怀里抱着木匣子说着:“也好,也好!”余芃芃从房间出来:“爹,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强子,驴子喂好了没有?”“没,家里也没喂牲口的粮。”尹强愁眉苦脸闷声闷气的说道。“振生不是说他带些回来?他怎么还没回来?”余芃芃有些着急,身背后的尹婷动了动,她赶忙回了有着火炕烧暖些的里间屋。余振生是先去的四叔家,四叔和两个娃都已经睡了,四婶正在豆大点的灯下改着振生送来的棉袄。本来她还真是打算把振生送来的新棉花新布料卖了换钱。余四河的腿下不了床,原本也不是要命的病,但这几年下来人一直床上窝着已经耗光的精气神,加上断腿处一直没好三天两头就流脓打水,伤口迟迟不能愈合,人也总发烧身子也就坏更坏了。这一年到头余四河看病就要花不少的钱,饶是四婶贤惠也是度日艰难,她也知道指望别人周济那只是一时的事,救急不救穷,当初四河出事二哥家已经尽力,现在自己家是穷,总不能拖累着别人一起受罪。更何况,二哥和四河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管也是情分。眼看着余振生出门学徒,回来的风风光光的,想着等振家再大几岁也跟着振生去,那家里就能宽松了许多。心里有了盼头,点灯熬油的坐着针线活。忽听到外面急促的拍门声,隔着窗子四婶问了句谁。“四婶,是我!”“振生?这么晚来有事?”四婶没有看门,自己家的侄子是大小伙子了,深更半夜的开门就进怕也不像话就隔着窗子问着。“四婶,日本鬼子来了,已经去了我二姐家的村子,他们说鬼子是要朝着咱们这来。我家准备去县城避避,我爹说让你们也跟着一起去。”四婶将油灯挑亮了一些,她看到躺着的余四河睁开眼朝她看过来。余振生站住窗边,房间里没有说话,窗上透出坐在床上四婶的身影,那身影定着一动不动。“四婶?”余振生轻轻的叫了一声:“您收拾收拾,让四叔坐我姐夫的驴车。”四婶的身子动了动,身影俯了下去,然后振家小小的身影就坐了起来,余振生听到四婶说道:“来就来吧,你四叔说他不走,鬼子来了能拿一个废人怎么样?”“四婶,您不知道,那鬼子可狠了,我姐夫的村子都被烧而来。”余振生看到四婶的身影下了床,听到四婶说着:“振生,你等下!”那身影又俯下身子,把一件衣服围在振家的身上,领着振家出了窑洞门:“振生!你带振家走吧。他很懂事也能帮着干不少活。”“四婶,我去背四叔!”余振生有点着急,刚要进门,四婶将振家朝余振生推了过来:“振生,咱这窑洞也没什么可烧,人家要烧也烧那有钱人家的大院子。你放心,我跟你四叔是不走的。”“娘,振生哥,你们在干啥?”振家睡眼惺惺的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他人已经到了余振生的身边,手紧紧的拽着四婶的衣角。“振生!”余振生忽然听到四叔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四婶忙转身进屋振家顺势跟了进去,余振生也忙进了屋他关上门走了进去,四婶正跪在床上用力的抱起四叔让他坐起来。“四叔!”“我都听到了,听她的!”四叔颤抖着指着四婶。余振生一股心酸涌了上来,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眼下四婶紧紧的握着四叔颤抖的手:“你别着急,我跟振生说了。咱这穷都不怕,还能怕日本鬼子?只是我本来想着让振家大点跟振生走,倒不如现在就让振家跟去。”余四河张嘴喘了喘,有用力的点点头。四婶这才转向余振生:“振生,我和你四叔这把年纪了,哪也不想去,振和还小离不开我,振家就托付给你了,你要是真惦记四叔四婶就待振家好点,天津那么大有钱人那么多就是要饭也比在家吃的好。你帮帮四叔四婶。”“四婶!”余振生急的直跺脚:“现在不是说去天津的事。”“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日本鬼子要来了吗?咱家没啥可抢的,再说都过年了,日本鬼子就不过年?快走吧,你爹娘那还等着呢。”四婶说着就推着振生和振家一直将他们推出门。四婶!“娘!”振家哭了起来“振家,娘不是不要你了,娘是想让你有个好活路。”四婶将后背靠在上眼泪哗哗的留着,她哽咽的说着。余振生知道再劝也没用了,他抬头看看月亮,那月亮正朝东移,琼空如顶繁星如麻,通透冰冷照着大地。“振生哥,我怕!”振家拉着余振生的小手冰凉,他身上的棉袄的长短已经改好,只是肥瘦还没动,栓子的棉服在他身上显得十分肥大。余振生蹲下帮他把下摆扎好:“不怕,跟振生哥去大姐家好不好?”振家听话的点了点头,余振生回头看了看窑洞里那盏灯也被吹灭,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只好领着振家,朝栓子家走去。听说鬼子要来了,栓子一家也有些惊慌,栓子家在县城没有亲戚。一家人商量,栓子的哥哥嫂子都回娘家。老孙头劝栓子爹娘索性一起去天津,天津那么大的地方,日本人是有租界的,还有那么多国家的租界,日本鬼子不敢闹事。栓子爹娘还有些犹豫,栓子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余振生。余振生当然明白栓子这么看自己的用意,就劝道:“郭叔,您放心,到了天津您就住我那,我那院子都空着呢。”“对啊爹,咱们就住振生家,他那院子就是他爹娘也都去都能住下。”“这,这合适吗?”“合适,合适,栓子你们赶紧收拾,我先回去!”余振生领着振家要出门,栓子追出来问道:“振生,振生,雷老爷家怎么办,雷钰怎么办?”“雷伯刚才在我家也知道这个事,这会他们应该也在商量着离开这里避避的事吧。”“你不急着回去,咱们去看看?我怕我一个人去。。。。”这个时候栓子还担心雷霆不给自己开门,余振生的脸被风刮的都木了,他揉揉脸望着这片村庄,尽管村庄如今萧条,那也住着几十户人家呢,以前雷霆说句话村里都能应一声,雷霆跺跺脚村里都能颤一颤,现在雷家恐怕已经自顾不暇那村里的这些人家怎么办?让他们留在这等着鬼子来?不行,余振生觉得自己心里做不到。“我跟你去,正好我也找雷老爷有事。”余振生说完看了一眼振家,他蹲下身子问道:“振家,你先去二伯家,跟二伯说我马上回来。”“对了,栓子,你家还有草料没有?”“有,多着呢,给干爹预备回去路上的都有富裕。”“你给振家让他抱些给我姐夫的驴子!”栓子说着好,马上去抱草料:“你先去雷老爷那,等会我后赶你!”余振生赶到雷家的时候,迎面碰上赶往栓子家的雷正。雷霆是终究是见过世面的人,如今暂居乡下也是一时无奈之举。考虑到家人的安全,雷霆想到县城里妹妹一家。以往雷霆在县城的时候,妹妹和妹夫也是指着雷霆家的生意,之前杏花的事雷霆家遭了劫,妹妹一家虽也受了些影响,但毕竟是外姓人家业还是保住了的。于是便叫雷正去请栓子爹来,没想到路上正碰上赶往雷家的余振生,“雷伯,栓子随后就来,等下让他跟他爹说,您先带我见雷老爷,我有事想找他。”听到余振生的请求,雷霆马上领着余振生又回到雷家,此时雷家的院子里正在上演一出“豪门”闹剧。刚刚雷霆叫来严彩凤和和两房姨太太,让他们收拾一下,严彩凤没说什么,两房姨太太却不干了。原来家里出事的时候两房姨太太回了娘家,这才消停回来过年,就被通知让他们接着回娘家避避。率先闹翻的是三姨太,她先是一脸狐疑的看看老二,又满脸仇视的盯着严彩凤,接着便嚎啕大哭起来:“这叫什么事啊,老爷您不能就这么甩下我们母子不管啊。”二姨太心里也有不悦,便也跟着说道:“来个林大,让我们回娘家,来了鬼子也让我们回娘家,娘家人倒是怎么看我们。”雷霆压着心里的烦躁耐心说道:“妹妹家就那么大地方,咱们这么多人去了也住不下,再说你们也要给娘家报个信儿的好,咱们先都进城,在妹妹家休息一下就送你们回娘家。”三姨太一甩袖子:“行了,老爷说旁的都没用,再怎么说雷家也只有雷鸣一个男娃子,不管日本鬼子来不来这家业都是雷鸣的,之前不是嚷嚷着要卖这宅子吗?我看,是不是大姐看宅子不卖了借着这个机会让我们走啊,我哪也不去,我跟我们鸣儿就留着给老爷守着家业。”严彩凤倒是懒得和她一般见识,她站起身来冷冷道:“谁爱守着谁守着,反正老爷去哪我就去哪。”“呦,大姐说的好听,我们到也想跟着呢,可老爷不是不带着我们吗?”二姨太哼了一声,撒娇的推着雷霆的肩:“老爷,您可倒好,人说夫妻一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这总是让大姐陪着,动不动就把我们往娘家送,知道是您这有难,不知道还以为。。。。。。”“行了,又完没完!”雷霆一甩胳膊站起身来:“给你们一个时辰,愿意跟着的跟着,不愿意跟着的爱咋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