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微微一笑,也不理会。那少年想缩回手臂再打,那知拳头深陷在他小腹之中,竟然拔不出来。他小脸胀得通红,用力后拔,只拔得手臂发疼,却始终挣不脱他小腹的吸力。
郭靖笑道:“你跟我说你姓什么,我就放你。”那少年道:“我姓倪,名字叫作牢子,你快放我。”郭靖听了好生失望,腹肌松开,他可不知那少年其实说自己名叫“你老子”,在讨他的便宜。那少年拳头脱缚,望着郭靖,心道:“你本事好大,你老子不及乖儿子。”
黄蓉见了他脸上的狡猾惫懒神情,总觉他跟那人甚为相似,忍不住要再试他一试,笑道:“小兄弟,你想做我丈夫的老子,可不成了我的公公吗?”左手挥出,已按住他右肩。
那少年觉到按来的力道甚为强劲,忙运力相抗。黄蓉手上劲力忽松,那少年不由自主的向前俯跌,砰的一声,额头重重撞在地下。郭芙拍手大笑。那少年大怒,跳起身来,满身尘土,退后几步,正要污言秽语的骂人,黄蓉已抢上前去,双手按住他肩头,凝视着他双眼,缓缓的道:“你姓杨名过,你妈妈姓穆,是不是?”
那少年正是姓杨名过,突然被黄蓉说了出来,不由得惊骇无比,胸间气血上涌,手上毒气突然回冲,脑中一阵胡涂,登时晕倒。
黄蓉一惊,扶住他身子。郭靖给他推拿了几下,见他双目缓缓睁开,牙齿咬破了舌头,满嘴鲜血。郭靖又惊又喜,道:“他……他原来是杨康兄弟的孩子。”黄蓉见杨过中毒甚深,低声道:“咱们先投客店,到城里配几味药。”杨过问道:“你……你们怎么认得我?”
郭靖道:“我们是你妈妈的朋友,你妈妈呢?”杨过道:“我妈妈死啦,死了很久啦!”
郭靖闻言震动,手上用力稍大,杨过又昏了过去。
原来黄蓉见这少年容貌与杨康颇为相像,想起当年王处一在中都客店中相试穆念慈的武功师承,伸手按她肩头,穆念慈不向后仰,反而前跌,这正是洪七公独门的运气练功法门。这少年如是穆念慈的儿子,所练武功也必是一路。黄蓉是洪七公的弟子,自深知本门练功的诀窍,一试之下,果然便揭穿了他真相。
当下郭靖抱了杨过,与柯镇恶、黄蓉、郭芙三人携同双雕,回到客店。黄蓉写下药方,店小二去药店配药,她用的药大都是偏门僻药,嘉兴虽是通都大邑,一时却也配不齐全。
郭靖见杨过身上剧痛不除,甚是忧虑。黄蓉知丈夫自义弟杨康死后,常自耿耿于怀,今日斗然遇上他子嗣,自是欢喜无限,偏生他又中了剧毒,生死难料,说道:“咱们自己出去采药。”郭靖心知只要稍有治愈之望,她必出言安慰,却见她神色之间亦甚郑重,更惴惴不安,于是嘱咐郭芙不得随便乱走,夫妻俩出去找寻药草。
杨过昏昏沉沉的睡着,直到天黑,并无好转。柯镇恶进来看了他几次,束手无策,他毒菱的毒性与冰魄银针全然不同,两者的解药不能混用,又怕郭芙溜出,不住哄着她睡觉。
杨过昏迷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有人在他胸口推拿,慢慢醒转,睁开眼来,但见黑影闪动,有人从窗中窜了出去。他勉力站起,扶着桌子走到窗口张望,见屋檐上倒立着一人,头下脚上,正是日间要他叫爸爸的那怪人,身子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能摔下屋头。
杨过惊喜交只,叫道:“是你。”那怪人道:“怎么不叫爸爸?”杨过叫了声:“爸爸!”心中却道:“你是我儿子,老子变大为小,叫你爸爸便了。”那怪人很是欢喜,说道:“你上来。”杨过爬上窗槛,跃上屋顶。可是他中毒后身子虚弱,力道不够,手指没攀到屋檐,竟掉了下去,不由得失声惊呼:“啊哟!”
那怪人伸手抓住他背心,将他轻轻放在屋顶,倒转来站直了身子,正要说话,听得西边房里窗格子喀的一声轻响,料知已有人发见自己踪迹,抱着杨过疾奔而去。待得柯镇恶跃上屋时,四下里早无声无息。
那怪人抱着杨过奔到镇外荒地,将他放下,说道:“你用我教你的法儿,再把毒气逼些儿出来。”杨过依言而行,约莫一盏茶时分,手指上滴出几点黑血,胸臆间登觉大为舒畅。那怪人道:“你这孩儿甚是聪明,一教便会,比我当年亲生的儿子还要伶俐。唉!孩儿啊!”想到亡故了的儿子,眼中不禁湿润,抚摸杨过的头,微微叹息。
杨过自幼没有父亲,母亲也在他十一岁那年染病身亡。穆念慈临死之时,说他父亲死在嘉兴铁枪庙里,要他将她遗体火化了,去葬在嘉兴铁枪庙外,又要他去投奔师父郭靖。杨过遵奉母亲遗命办理,从太湖边的长兴来到嘉兴,路程不远,葬了母亲后,从此流落嘉兴,住在这破窑之中,偷鸡摸狗的混日子。杨过年虽幼小,却生来倔强,颇有傲气,不愿去桃花岛投奔于人,寄食过活。穆念慈虽曾传过他一些武功的入门功夫,但她自己本就苦不甚高,去世时杨过又尚幼小,实是没能教得了多少。这几年来,杨过到处遭人白眼,受人欺辱,那怪人与他素不相识,居然对他这等好法,眼见他对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感动,纵身跃过,抱住了他脖子,叫道:“爸爸,爸爸!”他从两三岁起就盼望有个爱怜他、保护他的父亲。有时睡梦之中,突然有了个慈爱的英雄父亲,但一觉醒来,这父亲却又不知去向,常常因此而大哭一场。此刻多年心愿忽而得偿,于这两声“爸爸”之中,满腔孺慕之意尽情发泄了出来,再也不想在心中讨还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