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东明到得近前,下了马来,瞧见一旁的马车,这才想起来苏阿爸老两口,直是懊悔不迭,当时慌乱之下倒将两位老人忘了。
因着孩子的事,这一路上夫妻两个只是紧紧相拥,旁的一句多话都不曾。
郭大嫂子早就准备好了吃食,使唤了二妞子出门来瞧,见得裴东明已经回来,遂请了众人到自家吃饭。
罗四海燕檀等人正将裴东明堵在门口问长问短,得知他当初带着一众兵士在戈壁滩上与追上来的千余北漠军纠缠数日,最后伤重力竭之时,被一名叫胡泽的小队长给绑在了鞍上,在马臀上扎了两刀,马受伤之后,向着茫茫戈壁狂奔而去……
裴东明记忆的最后,是吃力的回头去瞧,还活着的四十几名袍泽被数百名北漠军包围,团团而战……
书香虽未上过战场,但只听了他片言只语,已觉惊心动魄,纵然此刻他就在自己身边,还是忍不住紧紧握着他的大手,感觉着那上面源源不绝的温暖,心中才觉得安心一些。
燕檀在旁瞧着,只觉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心中暗暗替裴东明庆幸,好在他总算回来了,不然她心中不知得如何自苦。
如今能瞧着他们夫妻恩爱,携手站在这里,已一件幸事。
旁的,他如今已不再求。
几人进得郭家,裴东明又引了书香与众人来见苏阿爸老两口。
他被马儿驮着也不知道在戈壁滩奔了多久,等他醒来,已在苏阿爸的毡帐里。
那那匹马儿受了伤,苏阿爸见得这样血淋淋的人,生恐引来人追查,索性替马儿上了药,将马身上马鞍马蹬之类尽数扔进了湄水河,赶了马儿离开,也不知道那匹战马如今是死是活……
书香有感于苏阿爸老两口数月悉心照顾,当场便要下跪,被老人死拉着不肯,她心中自打定了主意,往后要为两位老人养老,以报救助裴东明的大恩。
夫妻两个有志一同,目光相胶,已知对方之意,书香含泪轻点头,裴东明今日早已见她哭的太多,生恐她哭伤了身子,但自己往往一张口,她已经眼泪汪汪,遂无奈救助于郭大嫂子。
“嫂子帮帮兄弟,快劝我家娘子少哭些……”
郭大嫂子让大妞子打了凉凉的井水过来,拧了帕子让她净面,又开玩笑道:“这几个月我都未曾瞧见你掉一滴眼泪,原还想着你是个硬的,哪成想原来是攒了眼泪等在这里呢?天也旱了几个月了,是该好生下回大雨了……”
书香被她取笑的哪里还好意思再流泪。
这一顿饭吃的很是和乐,裴东明就坐在书香旁边,虽然听着罗四海燕檀等人谈起战后互市垦荒之事,但他手下筷子却精准无比的挟着菜往书香碗里放,书香吃两口便要抬起头瞧一瞧身边人,生怕身边人再失踪一般。
郭大嫂子见他夫妻这般难舍难分,直等男人们谈论的空档,笑道:“我以前听老人讲古,讲过一件事儿——”眼瞧着桌上众人全朝着她瞧过来,她顿了顿才道:“从前有个秀才,家穷,家里只有一条咸鱼,便挂在墙上,每日里煮些白粥,每每喝粥,便瞧一眼咸鱼喝两口粥下饭……”
老郭头不解其意,还催促她:“后来呢?”
郭大嫂子促狭一笑,下巴朝着裴东明的方向轻点:“我这一桌子的菜,可也比不上一条咸鱼……”
燕檀与罗四海早将书香的小动作瞧在眼里,当即就瞅着裴东明大笑了出来,连裴东明自己也抬袖闻闻自己,失笑道:“不过是几日赶路未曾梳洗沐浴,大嫂子这就开始编排我像咸鱼了?”
饭后裴东明便准备去隔壁收拾一番夜了好住,书香却拉着他不肯,只道连存的小院里各种东西都齐备的,不如他们索性住到那里去。
郭大嫂子深知她这不愿意碰见莲香,也不说破,只说让他们先在营里住着。燕檀自然也知道中间曲折,索性道:“大哥就带着嫂子住过去,我正好在营里,也省得蹭个饭也要跑个来回。”被裴东明一掌拍在肩上,“自己赶紧不娶个媳妇儿去,还指望着使唤你嫂子呢。”
燕檀揉着肩抱怨:“好的都被你们娶了,哪里还有好的给我娶?”
当下众人一笑,裴东明请了苏阿爸跟苏阿妈一同回营中居住。
两位老人直到进了军营,见了营中来往兵士盔甲生寒,才生了恐慌之意,但听得燕檀乃是营中主事,见他又年轻俊美和气,终于放下一颗心来。
书香下厨烧了洗澡水,裴东明抬了浴桶进房去,直等两位老人洗漱沐浴。不多时,燕檀又差了兵士送了三套换洗衣物来,听得那兵士说,两位老人的乃是街上成衣铺子现买回来的夏袍,裴东明与他身形相仿,便先拿了自己往日所穿送了过来。这也是他细致之处。
安顿好了两位老人住在东厢,书香才将往日自己用的浴桶拉出来,裴东明又从厨下提了热水跟冷水兑了,关上房门来服侍裴东明洗浴。
男人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褪了下来,露出紧致而结实的肌肉,肩宽腰窄,美中不足之处乃是身上多处有伤。书香原准备要替他擦背,此刻却顾不得了,将他前前后后细细察看,见他左肩好大一个伤疤,样子狰狞,新肉粉嫩,与背后伤疤平行,想来当初被兵器贯穿,遥想当初受伤,心中疼极,只含泪亲了亲那新生粉肉,“可还疼?”
裴东明双目幽亮,语声温柔到不可思议:“不疼了……被亲一下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