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嫂子曾私下挥舞着擀面杖轻笑:“如今东明兄弟倒成了香饽饽了……来响水这么多年,我倒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多疼他的爹娘兄弟呢。”话中不无讽意。
老郭头拿着刚出锅的香豆油饼努力往嘴里塞,再挟一筷子碧翠的凉拌沙葱,风卷残云,嘴里含含糊糊叮嘱:“这些事你可别当着东明跟他媳妇儿讲,没得令他们难堪。”
两兄弟不成才,亲父养父轮番上阵,大张旗鼓在响水四下宣扬,生怕无人不知他们是裴东明的父亲……不用书香讲,自裴九裴十六两家人来此间,这些日子已经有好些典故传到了郭大嫂子耳里。
便是连莲香这样深居简出的妇人,也在与梅姨娘青姨娘前去婆婆院里请安问好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裴家的事情。
梅姨娘本来正受宠,结果生了个女儿,听了好些贺老太太难听的话,又加之青姨娘如今怀孕两个多月,气势不免低迷了下来,在莲香面前也矮了几分,与这位正房太太相处倒还融洽。
“……这位裴家娘子,如今头上有两个婆婆,还外加妯娌小姑,日子恐怕不好过……”青姨娘挺着尚未显形的肚子,故意瞥了莲香一眼。
她来的日子久了,听得街上妇人偶有传言,自家这位正房夫人与裴娘子从前亲如姐妹,至于闹翻的原因,倒不得而知。
莲香紧抿了唇,面无表情回视着她:“青姨娘如今怀着贺家子嗣,老太太一心盼着你肚里是个儿子,不在房里好生保胎,倒有闲心去街上与人嚼舌根?”
青姨娘眼神一黯,终于伏贴了几分。
贺老太太这婆婆虽然只有一个,但是其难缠度比之别人家的两个婆婆也不逊色。
她进了贺家门这么久,亲眼见过了梅姨娘刚怀孕之时,被贺老太太捧在掌心,等生下来女儿,不知受了她多少难堪责骂。
如今她腹中虽怀着一个,但到底不知男女,因此日夜忧心难眠,这几日已经瘦了下来。
莲香见两名小妾都乖巧了,这才带着她们提步往贺老太太院里去,一边心中黯然不已。
这一年多以来,她也算是见识过了自家婆婆的诸多厉害手段了,比如过得几日便呼天抢地,道自己快要死了,这疼那疼,要媳妇在床前亲奉汤药……又或者借机责骂……林林总总,花样繁多。
最刺心的便是往儿子房里塞人。
见到儿子媳妇亲亲热热便不开心,鼓励儿子多往妾室房中走走……她现在甚直有一个荒谬的念头,家里的小妾倒在其次,相处这么久,她几乎已经摸透了她们的性子,如今总算能压制住这两人了,但这个家里,真正敌视她,与她抢丈夫的不是两个小妾,而是婆婆。
贺老太太更多的时候看她的眼神,便好似她抢了人家的丈夫,却又不肯经心照顾,不知道有多怨恨。
婆婆的杀伤力是无与伦比的。
特别是丈夫对婆婆言听计从的时候,这种杀伤力尤为明显。
莲香在心里思忖,书香面临着两对公婆,也不知道她是怎生应对这局面的?
别的都好说,万一婆婆坚持往裴东明房里塞人,也不知道她收是不收?
依她的想法,小妾通房之类的,不过形同衣服,要是婆婆塞了进来,收着就好,过几年鲜艳的颜色褪去了,压箱底放着就是了。
她如今已经想的很开了,便是应对胡搅蛮缠的贺母,也有了几分章法。
只可惜贺黑子是粗人,尚察觉不出媳妇内心的巨大变化,从互市回来,在莲香房里逗着贺小妞子叹气:“寻常我都羡慕东明不用夹在老娘与媳妇儿中间为难,如今再瞧瞧他这两对爹娘,觉得自己已经很不错了。”
他家老娘是强了些,可他家媳妇儿如今越发的温柔,但凡贺母所求,无不应允。便是贺母年纪渐长,生活又好了起来,如今最喜欢吃炖的软烂的肉,莲香每日里便会亲自盯着厨房炖好了给老太太吃。
这才不足半年的功夫,贺老太太便跟吹气球般的胖了起来,红光满面,肥肉将脸上的褶子都撑开了许多,如今走起路来,一摇一摆,便如肥胖的鸭子一般,新做的衣衫全是宽大的襦裙。
莲香这里暗暗替书香叹气,也不知道她如何应付两对公婆,裴家院子里,这会却正在上演一出新戏。
裴东明急急忙忙赶回家,进门便问守在门内的生儿,养父可有欺侮书香,等到听到书香这会还与儿子窝在自己房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裴半辈子在家里都是说一不二的角色,来响水这些日子忍了裴东明夫妇许久,见这对夫妇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寻得借口,立心要在儿子媳妇面前立立规矩。见得裴东明进了房,浓眉一抖,厉声喝道:“孽子,跪下!”
紧随在裴东明身后的生儿顿时哆嗦了一下,暗道这位也太狠了些。
房里的瓷器全被裴十六砸了,因此满地的碎瓷片子,现如今天气炎热,裴东明身上只着夏袍,这一下跪实了,怎么着膝盖也得破了皮。
好在裴东明听到这话,纹丝儿不动,只淡淡道:“不知道谁惹的父亲这般生气了?我这厢先向父亲赔礼了!”
裴十六本来就生这养子夫妇的气,如今见他不但不如小时候乖巧,便是连裴东宁也比不上裴东宁常年不上进,只要裴十六怒斥一声,脊梁骨早软了,乖乖跪了下来。
“你不要以为自己当了几天官,我便治不了你了!别不把我这当爹的放在眼里……”裴十六说着,又想砸东西了,只可惜桌上手边的茶碗全被他砸了,裴家客房本就收拾的简朴,除了瓷器就是桌椅床帐这些粗笨的家什,如今是砸无可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