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我的错!我花光了所有积蓄想要查明自己身体的原因,悄悄托人遍寻名医……可是……”她的情绪忽而又异常激动起来,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面孔深深地凹陷下去,唇止不住地打颤,说出了那个她无法接受的事实。
“子桓,曹子桓!你二哥!他竟然……是他在给我喝过的汤药里,加了别的东西啊!……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真的从未想过要有我们的孩子……谯县丁氏,在他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根刺啊,令他要刺回在我心里啊?”
任霜凄凉地笑了两声,掩袖埋头进了头发里,我紧紧抱住她,终于忍不住落下一滴浊泪。
其实,我早就料到这样的真相,或者说,府中明眼人都能猜得出一二,可唯有当事人任氏不愿相信,也从来不去追究,直至逼到绝路。
“那前日当面对质时,他否认了吗?”
“不,他承认了,哈哈。他只是笑了……他说我姨母当年待他如何‘恶毒’,他说他从未爱过我,说都是我非要贴上前的,而今再说失身嫁错了人又怪得了谁呢?”
“不,不,二嫂,不,阿姊,你还年轻,你才二十四岁啊!”
“他说甄氏,样样比我好,比我漂亮,比我贤淑,比我聪慧,比我更讨母亲欢心,中山甄氏一族,也不像我们任丁二族一样零落……”
“你被他思想控制了,你没有错,你很好……真的别这样,阿姊,求你了……”
……
天色终于彻底黑暗,月光惨淡地照在任霜的脸上。
“昨日我没吃药,又犯病了,我亲眼看见那甄氏身边的近婢,倚仗着几分姿色,对你二哥眉来眼去,便止不住地愤怒,生气啊,动手打了她……子桓就狠心骂我,说什么‘善妒之妇,何以善终’?
“在世人看来,那婢女没有错,子桓是公子,她本来就有侍奉公子的权利,而我反倒是心胸狭隘、面目可憎了。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是那么颠倒黑白,对女子就这么不公平?天可怜见,我任霜从未有害人之心,只是习惯了直爽地说话,何以落得如此结局?”
任霜疲惫地合上了眼,青丝缭乱,睫毛还在轻轻打颤。
“原本打算就如此了结的,可我怕疼,缢死后的容颜一定丑极了,我不能让别人笑话我无能……可是,活着真的好没意思,我在世界上,早没有亲人了,也无人爱我,在乎我的死活……就这样吧,就顺其自然吧,无所谓了。”
无所谓么?
任氏,对你来说,真的已经无所谓了么?
那时我与任霜互相依靠着,彼此都疲惫极了。那时我只听别人的故事想着自己的事,只是在心里默念着:
崔缨,你不能改变什么,你当不了这个时代每一个可怜人的守护人,你也没那么多时间精力耗费在人情世故上,你只求自保,那你只要冷眼观世界,不问天下是与非。
其他的,无所谓了。
…………
结局确是顺其自然,这一年冬,曹丕终以“性狷急,不婉顺”且“无子”为由,一纸休书抛弃了任霜。举府上下,只有甄氏为她求情。
“少夫人既乡党名族,德、色,妾等不及也,公子如何遣之?”
“妾受公子敬遇之恩,众人所知,今日若下此休书,必谓夫人之出,是妾之由也。上惧有见私之讥,下受专宠之罪,愿公子三思啊!”
她跪求曹丕,可是仍然不许。她环顾满堂无动于衷的妾婢女,似乎见自己将来命运,这才惊慌失措,流涕不已。叡儿年纪小不懂事,也跟着哭起来。
“阿翁,阿翁,求你,不要赶母亲走……”
曹丕恻然,却忍着咬牙切齿地,也不跟曹叡解释,命傅母即刻抱叡儿出去。
反观任霜,犹若局外人似的,端坐在侧,妆容精致,她今日穿了件少女时的旧衣,可是神采奕奕,精神大好,早命人打包好了行李物件。拿了休书,作揖礼罢,就预备出府离去。
那日我同样在场冷观,只为送别。只见曹丕命人端上一盘沉甸甸的金银,上头的红盖子还未掀去。
原本任霜是毫无波澜的,可是最后离别之际,见曹丕仍以金钱衡量他们间的感情,终于忍不住当众哽咽起来。但她再不去看曹丕了,单收下了那鲜红的盖头,紧紧揣在怀里,依偎在甜美的脸庞。在我的搀扶下,任霜步履艰难,一步一步退出正堂,往庭下雪地里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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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不作美,那日漫天飞雪,风刀霜剑严相逼,似风神飞廉在穹宇低吟:
一出,“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