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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荀彧哑然，曹丕这话论理倒也没错。可是，他不能任由曹丕当众批评满宠，这会引发混乱。他伸手过去拦住曹丕，从他手里接过铭旌木杆，沉声道：&ldo;二公子，赏罚自有尚书台与群卿议定，你虽是曹司空之子，朝中却无品级。再闹下去，我要请廷尉来处置你了！&rdo;

曹丕恨恨瞪了满宠一眼，悻悻撤回手来。荀彧唯恐他又闹出什么事来，催促他离开。曹丕又望了一眼刘协，转身离开，边走还边大声道：&ldo;来人呐，小爷擅闯朝堂，当监禁十日，以儆效尤！&rdo;

谁敢抓曹司空的公子，那些卫兵面面相觑。一直到荀彧弹弹手指，这才有几个胆子大的卫兵凑上去，曹丕配合地伸出双臂，任凭他们取粗绳来缚住，带出殿外。曹丕忽然又扯着嗓子喊道：&ldo;荀先生，我回不去了，兄长的铭旌，记得插回到他坟上。&rdo;

荀彧手里攥着这玩意，有些哭笑不得。

高高在上的刘协望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想到昨天在司空府里，陡然一凛。难道说，自己昨天随口说的那一句话，竟然让曹丕这孩子想了这么多道道出来。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心机就如此深重。

可若说心机，他这么大闹朝议，不见得是什么深思熟虑的结果。

刘协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他只是为了在伏寿面前表现一把？

想到这里，刘协略微有了点头绪。他也是这年纪过来的，知道年轻人最爱在心仪的女性面前炫耀。他就曾经为了给一个女子展现骑术，双手不抓缰绳飞马而走，结果重重摔了一跤。

曹丕这一系列举动，看似轻率幼稚，却是会被时人称颂的义士品德。即使伏寿今日不在场，这种行为很快也会传到她耳朵里，然后会对这公私分明、亲仇明辨的少年平添更多好感，多赞他一句吧。

到底还是个孩子，刘协心想，随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可没什么资格嘲笑曹丕。昨天他一时冲动信口胡言，伏寿再也没理过他，早上也没陪着上朝。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伏寿最后那句要把他送回河内的话，到底是气话还是……

&ldo;陛下，朝议可否继续进行？&rdo;荀彧连问了数遍，刘协才反应过来。他连忙跪直身躯，示意继续进行。

刘协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下面的赵彦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一双眼睛有若鹰隼，无比精确地捕捉皇帝任何一处细微的肌肉牵动，并牢牢记在心中。在接下来漫长的日子里，这些影像将会在赵彦的记忆里反复比对，分析，直到找出最深处的不同。

虽然有曹丕意外的搅局，但当日朝议本身并无任何悬念，只是简单地通报了董承叛乱的经过，宣布了张绣军的正式合流。除此以外，没有涉及任何奖惩赏罚‐‐毕竟这是汉室的小朝廷，真正的决策，还得要曹公的司空府来决定才行。

孔融照例站出来唱起了反调，要求荀彧和满宠不得轻慢罪臣，须按三公予以礼遇。这个要求照例被忽视了。孔融又要求亲自参加审讯，这也被荀彧婉拒。

散朝之后，孔融追上司徒赵温，把他拦到了宫门前。杨彪已倒，董承败亡，如今雒阳系的最高领袖，就是这一位老资格的赵温。

&ldo;董承已败，子柔你有何打算？&rdo;孔融直言不讳地问道。

赵温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心力憔悴地回答：&ldo;事已至此，荀令君已答应不追究其他人责任。汉室薪火，能留一点是一点吧。&rdo;

孔融知道赵温这个人忠心是有的，但是缺乏魄力和主见，要不然也不会贵为三公，却没多少人把他当回事。他看看左右无人，搀着白发苍苍的赵温走到一处僻静之地：&ldo;子柔，杨公、董公虽不在，朝中还得有人与曹公相持才行。不然曹氏得寸进尺，乘势进逼，再无回旋之地啊。&rdo;

&ldo;现在你还想引火烧身？&rdo;赵温瞪大了眼睛。

孔融不满道：&ldo;您当年面斥李傕的勇气，如今都跑到哪里去了？&rdo;赵温面色有些尴尬，他几次想挣开孔融，却被后者死死拽住。

&ldo;听着，子柔，我不是让你现在拿起剑来去刺杀曹操，而是希望你帮我做一件事，一件小事。&rdo;

可惜这句话丝毫不能平复赵温的惊疑，孔融这张大嘴巴尽人皆知，他说的大事，可能是小事‐‐比如酿酒；他说的小事，反而可能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孔融看到他不信任的眼神，反而笑了：&ldo;你知道么？我听说，荀令君在给陛下上经学，讲的是《尚书》中的《咸有一德》章。&rdo;

赵温挣扎的动作停住了，他皱起了眉头：&ldo;《咸有一德》？&rdo;

&ldo;《咸有一德》。&rdo;

&ldo;可是这章不是早已散佚了么？&rdo;赵温也是个治经典的人，这些常识都知道。

&ldo;谁让咱们的荀令君，骨子里也是古文一派呢……&rdo;孔融眯起眼睛。

汉初之时，博士伏生保存下了《尚书》二十九篇，用隶书抄写，时称今文；后来鲁恭王拆孔子故宅，在其中发现《尚书》，以先秦六国文字写就，共三十五篇，称古文。从此儒学分为两派，今文派对古文《尚书》颇多抵制，不承认多出来的那十六篇是真的；古文派也对今文《尚书》不屑一顾，认为来路不够正统。

从此今、古相攻如仇，纷争不断。光武以来，两派争端越演越烈，无论乡野大儒还是朝廷高官，就连皇帝也经常被牵涉进这两派的争斗之中，学术歧见，有甚于父仇。

一直到郑玄出世，他虽师从马融，古文派出身，却融汇今、古之长，锻成&ldo;郑学&rdo;，争论才稍微平息。可始终有那么一批死硬分子，坚持不肯妥协。

《咸有一德》属于古文尚书篇章，郑玄曾公开宣布是篇散佚，可许多古文派儒生拒绝承认，认为郑玄这是对古文派的背叛。他们为证明郑玄错了，纷纷有篇章献出，然则真伪难辨。

荀彧向皇帝宣讲这所谓的《咸有一德》，显然是想在学术上重新确立古文一派的优势，压倒郑学和今文派‐‐这些人不光想从政治上取得优势，学术上都不肯放过。

&ldo;但这又能怎么样呢？&rdo;赵温反问。这是乱世，沉甸甸的长矛，一次可以刺穿十几卷经书。

孔融拍拍他的肩膀，一脸神秘莫测：&ldo;当初我为北海相的时候，特地把郑玄老师接回高密安居。他身边追随的弟子，干材可不少。子柔你只消上书提议，征召这些儒生前来许都便好。&rdo;

赵温总算听出来了，这是孔融在向他展示实力，这位孤高的名士，也并非没有自己的羽翼和外援，雒阳系在如此劣势之下，只能与孔融联手求存。

&ldo;文举啊，我知道了，回头我去商议一下。&rdo;

&ldo;要快，&rdo;孔融说，&ldo;不然满宠和贾诩这一小一大两个毒物，会把你们一个一个慢慢都咬死。&rdo;

3

刘协退朝以后，直接回了司空府，远远地就听到呵斥声。他凑近了一看，看到卞夫人手持藤条，一下下抽打着曹丕，曹丕赤裸着上半身，咬紧牙关跪在地上，脊背上已经出现许多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