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想到此处,脸色有些难看。他又想到前几日与杨彪的谈话。
尚书台如今竟是杨彪的地界了。走了一个王允,又来了一个杨彪。
这已经不是人的问题,而是制度的问题。
杨彪一再陈述,说如今最要紧的,乃是轻徭薄赋,效仿当初文景之治。
大道理说的冠冕堂皇,可是这轻徭薄赋真的能让百姓得利么?如今土地兼并如此严重,豪强与权贵上下勾结,朝廷减少的赋税,全都流入了这些大地主口袋里,平头百姓是一丝好处也得不到的。
而朝廷的权力早已下放到各州郡。无数历史已经告诉刘协,中央的权力一旦下放,不经一番血的洗礼,是绝对无法收回来的。现在天下十三州,虽然都还象征性得称他为汉室皇帝,但是已经没有一州纳贡。
刘协真正能行使皇帝权力的地方,不过就是这关中之地。然而纵然在这关中,他还处处掣肘,要看杨彪为首的士族与城中贾家为首的豪族脸色——最坏的是,此地的豪族与士族原是穿一条裤子的。
纵有那等清寒的士族,愿意站出来痛骂豪族,但是文人的嘴,在这乱世之中,又有什么大用处呢?
偏殿中,曹昂身上的鞭伤已经包扎过,听闻蔡琰过来,忙忍着伤痛,换好衣裳,这才强撑着起身相见。
蔡琰见了不禁吃惊,她知道曹昂昨日才挨了四十鞭子,若是寻常人恐怕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忙道:“曹都尉不必如此多礼。陛下要臣女前来探看,原就是为了免都尉多礼。”
曹昂也当真身上疼痛,唇色发白,勉强笑道:“虽然如此,礼不可废。”于是坚持与蔡琰见礼过后,这才小心避开伤处,坐下来。
蔡琰想到皇帝所交待的话,道:“实不相瞒,陛下令我前来,乃是为了宽慰曹都尉的。只是照我想来,还有什么比将陛下的用心告知大人,更能让大人宽慰的呢?”
曹昂微微一笑,道:“蔡先生当真灵慧。”
蔡琰想了一想,她倒也不能真就扔下皇帝的话便算交了差,因又道:“大人在此养伤,可有想看的书?又或是想用的食物?陛下这边万事都好,但若论吃食,到底比不得长乐宫中。”
刘协于饮食上并不讲究——或者说,他此刻的精力不在这上面。倒是长公主刘清大把时间,都放在吃吃喝喝上,将长乐宫小厨房中的厨子给调教出来了。
曹昂其实于吃食上也不在意,若要看书,未央殿中应有尽有,但听蔡琰这么说,也理解她到底是奉皇命前来,否则来日皇帝问起,也不好交差。他也想了一想,问道:“不知长乐宫中,什么吃食最佳?”
蔡琰笑道:“长乐宫中茶点最佳。”因刘清时不时开宴会,请人吃饭聊天。
“如此,便是茶点了。”曹昂温和笑道,“有劳蔡先生。”
蔡琰也是聪明人,知道曹昂未必是真想吃什么茶点,不过是体谅她“办差”罢了。她见曹昂虽然笑着,但斜坐无力,显然是伤后疼痛难耐,便不再多言,应下便辞别了。
蔡琰出了偏殿,一面交待身边宫女准备茶点,一面却又回想方才与曹昂打交道的情况。她在皇帝身边侍奉也已经数年,而曹昂乃是天子第一信臣,两人见面的次数是极多的,但是此时细细想来,蔡琰才发现方才偏殿中竟是她与曹昂第一遭有交流。
平时曹昂虽然侍奉在皇帝身边,看起来极为温和亲切的模样,但是共事两三载,他竟是从未同她主动说过话。比起来,淳于阳、伏德等人,倒是都曾与她有过言谈之交。
蔡琰垂眸思量,能做到天子第一信臣,自然是有异于常人之处的。
如此几日,有一回刘清来未央殿,看着蔡琰往偏殿去送茶点,便随口对刘协道:“原来他们这些人跟着你办差,一个个都没成家,也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如今这曹子脩挨了打,只能自己个儿躺在偏殿里,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倒是怪可怜的。若他已成了家,哪里还用劳动我的蔡先生。”
刘协原没往这上头想,忽然听到,不觉愣了,竟是正与他心里筹谋之事相符,顿了顿道:“皇姐说得有理。”
曹昂年近二十二岁,曹操又早已密奏,将长子的婚事交托给了皇帝。
曹昂的婚事,也的确应该提上议程了。
刘协看了一眼仍是无知无觉的刘清,心知后者所好的乃是冯玉那等美少年,要么便是张绣那等肯曲意逢迎的,曹昂英武清正,两样不沾。若强要两人在一处,竟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既然要给曹昂娶亲,自然要选一个曹昂心中喜欢的。
但是曹昂喜欢什么样的……
刘协想了一想,他还真不清楚。
不过刘协的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汪雨一直陪在皇帝身边,知道皇帝对曹昂的婚事上了心,因此也倍加留意。
这日刘协同汪雨玩笑道,“你说要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你家曹都尉?”
汪雨见左右无人,便对刘协道:“奴婢斗胆,今日为曹大人奉药,正撞见曹大人捧着一方粉帕子看呢。奴婢瞧着,那帕子断不能是曹大人的。”
刘协登时来了精神,连问,“当真?”
汪雨自然是瞧准了,才敢开这个口的。
刘协便寻到偏殿来,见曹昂正借着黄昏夕阳的光,在窗边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