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寿按下情绪,温和道:“你不要怪他。他来回传话也着实辛苦。”于是就叫侍女拿东西赏他。
那奴仆退下之后,难免也感念殿下宽和。
隔窗人影一动,孙尚香走了进来,笑道:“母亲不放心,命我来看看嫂子这药趁热喝了没?”她时年十五岁,是孙策与孙权的小妹妹,因生于动荡,自幼爱舞刀弄棒,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自是怕惊着伏寿,此时可以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扭捏。
伏寿笑道:“还劳你跑一趟。”于是喝了药,又谢吴老妇人。
孙尚香小心问道:“方才我走过来,仿佛听到嫂子这里的侍女在骂什么人?刚才是哥哥的仆从出去了吧?”
“并没有骂他。”伏寿笑着遮掩过去,“不过是他们玩笑。”又道,“我听说你二哥已经叫人改铸了那柄长|枪,过几日就送给你了。”
孙尚香听到果然欢喜,也就忘了方才的事情,问起这长|枪的事情来。
伏寿垂眸看着满脸欢喜的小姑子,忽然如有所悟。当初在长安皇宫里,皇帝看她与董意等人,是否也像此刻她看孙尚香一般?一时不禁痴了。
而另一边登上乘舆离开的皇帝,却仿佛滴酒未沾一样情形,再没有抓着周瑜的手不放时那股醉态。
“你派人去探一探张昭府上的动静。”刘协方才在宴上没有表露,实际上一切都看在眼底,道:“朕看席间有人在下面传信,不久张昭就出去了。再回来时,他面上神色倒像是藏了什么事儿。”
曹昂应了,道:“臣这就命人去探。”
刘协又道:“当时在信阳的时候,江东长公主刚见到你,可跟你说过提花机的事情?”
“提花机?”曹昂仔细回忆了一番,道:“这的确不曾。江东长公主殿下只是要臣代寻方士,还问过一句阳安大长公主的事情,旁的就没有了。”
刘协“唔”了一声,道:“你派去探她的人,可有什么新消息?”
几日前,刘协得知孙权与步氏的事情后,便命曹昂派人去探了。
曹昂道:“没有什么异常,孙府中待江东长公主一切都好。”
刘协便暂且不去想这事儿,一笑道:“朕没想到,子脩琴技也了得。”
他是上一世中年之后,偶有闲暇,抚琴自娱,这才渐渐学起来。曹昂大约是从小培养的。
方才宴会上,皇帝假冒琴师,大臣也跟着一起假扮,当真是君臣相得。
刘协望着曹昂,又是一笑。在他二人,这就已经是很胡闹的事情了。
就好比当初曹操跟袁绍年轻的时候,一起□□去看人家新娘子,被识破了慌不择路得逃走一样。
世界这么大,而世上纷繁事务这么多,有个能陪你一起胡闹的人,实在是千金不换的。
曹昂笑道:“好在那周瑜下来得快,否则臣会的那一曲奏完,可就要露馅了。”他忍不住赞叹道:“这位周郎,琴技当真不凡。”
刘协半眯了眼睛,随着车辆行走的节奏微微晃动,平复下脑海中的丝竹管弦之声后,忽然又道:“子脩,你看张昭与周瑜关系如何?”
曹昂想了一想,道:“相敬相爱。”
刘协点头,又道:“你看这偌大的吴中,自朕来后,从张昭而下,文武官员,凡是朕召见的,都立时觐见。见朕的时候,也都恭敬膺服。可是这其中,独有那周公瑾,旗帜鲜明,不愿就此附于朝廷,是不是有些奇怪?”
曹昂道:“那周瑜跟随孙策,多年征战,才有此番事业,若要一朝丢开手,自然比旁人难舍些。今日宴上看着,周瑜像是有些明白陛下的苦心了。假以时日,当不足为虑。”他跟随皇帝这么多年来,如果说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那就是凡是皇帝下定决心要招揽的人才,就没有一个能脱身。
皇帝这捕捞贤才的渔网撒下去,是每次必中的。
刘协却是摇头,道:“朕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
曹昂蹙眉不解,那皇帝所说的“奇怪”,究竟是什么奇怪呢?
刘协也没有解释,他重又闭上了眼睛,回想着来到吴地后这五六天的见闻,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去。
翌日情况就查清楚了。
昨日张昭府中举办宴会的时候,外面果真突然发生了事端。原来是吴郡城外的一伙山贼,劫掠了盐商的车。
这被劫的盐商是吴地的三大盐商之一,朱奇。
这朱奇跟本地四大家族的“朱氏”续上了族谱,又有一个孙子娶了张昭的孙女,在吴郡可谓气大财粗,树大根深。等闲人不敢动他家的盐。
因此这抢盐的山贼也不一般,这占山为王的领头人名唤张群,自称是张鲁的后人,手底下养着上千的青壮山匪。他们平日里下山劫掠,待到官兵要缴费,便躲入山中,又连通水泽,极难捉捕。
而像张群这样的山贼水匪,在吴地来说,至少还有几十个同等规模的。
孙策与周瑜合力在吴地打下了地盘,并不意味着吴地就此成了太平人间。而这种情况,也不只是在吴地一处。刘协一路行来,已是见的多了。
这些山贼水匪,一般也不会动盐车,因为知道盐商背后关系深。敢动盐车的,就是大山贼,大水匪。一般情况下,盐商都是花钱摆平。像这样闹大了的,里面定然有不为人知的纠纷,以至于盐商不愿意破财免灾,匪类也不愿意低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