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旭紧张地思索,第一课该教什么‐‐晓宁说自己上过学,就是说数字他是认得的,但是一上来就学数学似乎不太好,而且罗晓宁最需要的是恢复他的表述能力。
他的内心抱有一种奇异的期待,因为他总认为罗晓宁或许和他一样‐‐他的遭遇这样可怜,而他家中带来的茶缸,以及他不像亲人的亲人,都和梁旭现在的家庭有着异曲同工的重合。
只不过自己幸运,遇到了梁峰,罗晓宁或许不幸,遇到了罗老太。
这一切,他不能直接求证,但可以引导罗晓宁说出来。
于是他们第一课就是念诗文‐‐梁旭头一次去,根本没有带小学生用的语文书,也没有数学书,他带的是自己的临床解剖课本。他把书垫在屁股下面,先一本正经地教罗晓宁坐好,自己也严肃地坐在他面前的小马扎上,两个人中间摆一张四脚凳‐‐这就是课桌了。
罗晓宁认真得不得了,梁旭带来的点心他看也不看,只是瞪着眼看梁旭:&ldo;老师,我,我要学什么?&rdo;
问得好,你梁老师也不知道。
梁老师苦思冥想,从肠子底下翻出一首诗,李白的静夜思,简直是烂大街的小儿必备。
梁旭拿着腔调,一字一句地把这首脍炙人口的名作念出来,好在他音调温柔,读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像校站广播的播音员。
念完了,他就敲一敲四角凳:&ldo;跟我念。&rdo;
罗晓宁没有听过这首诗,他只学过鹅鹅鹅,于是直着脖子跟他学。走廊外面病人和护士听见里面书声琅琅,都抱着肚子笑。而病房里毫不动摇,小声跟着大声念: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十几遍念下来,罗晓宁嘴都念秃噜了,而梁老师做贼心虚,还在思考这诗要怎么解释。罗晓宁秃噜着嘴问:&ldo;哥哥,这是什么意思?&rdo;
你这是在刁难你梁老师,他一个工科男你叫他怎么解释?
梁老师死鸭子嘴硬,他强行镇定:&ldo;意思‐‐意思‐‐意思就是,床头照着大月亮,月光看上去就像霜,抬头看见月亮,低头就想家‐‐想故乡。&rdo;
翻译清楚,逻辑通顺,没毛病。
至于里面的比喻修辞对偶通感,就当不存在吧,李白没有棺材板。
只是那一瞬,梁旭粗糙的解释居然说服了罗晓宁,也说服了他自己‐‐罗晓宁出神地看着他,嘴里翻来覆去地念:低头思故乡。
彼时没有明月,这里也不是他们的故乡。
梁旭想,我的故乡在阿陵。
名作之所以为名作,不是因为许多人吹捧才称作名作,那么多人提到李白,第一个就想到静夜思,不是因为它简单,而是因为它的确感人肺腑。它纯朴而舒阔的诗意,在那个阳光普照的病房里,洒下思乡的月光。这一缕月光,学医的梁旭感受到了,智力残缺的罗晓宁,也察觉到了。
梁旭在罗晓宁笨拙的朗诵里,忽然觉出泪意,罗晓宁见他神色凝重,也渐渐地止住了声音。
&ldo;哥哥,你怎么了?&rdo;
梁旭回过神来,脱口问他:&ldo;晓宁,你想家吗?&rdo;
罗晓宁怔怔地看他:&ldo;想。&rdo;
&ldo;……你家在哪里?&rdo;
罗晓宁不说话,过了好一阵子,他茫然地说:&ldo;不记得了。&rdo;
可他又望着梁旭:&ldo;哥哥,你想家。&rdo;
梁旭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家,只是有些东西放不下。罗晓宁摸摸他的脸:&ldo;我也想。&rdo;
梁旭亦回手拍拍罗晓宁的脑袋:&ldo;来学写字。&rdo;
罗晓宁是如何看出他想家这件事,那时他没有仔细去想,罗晓宁似乎天生就具备一种动物般的敏锐,有如盲人格外敏感的听觉,他在智力上的不足,全由直觉来弥补。他最擅长做的是选择题,因为这不需要智商,全靠蒙。
梁旭觉得很吃惊,罗晓宁蒙中的概率高得可怕,他诚实地向梁旭坦白,自己根本不会,就是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