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药味热哄哄地冲入鼻腔里,清掉了一切血腥气,尔娘在绝望中悠悠醒来,看到悬在头顶的一盏六角琉璃花灯,她心想:怎么没死成?
“呯!”的那一下,她都能听到骨头碎裂声,剧痛从她的脸漫到脚尖。对了!她还看见血,像似一条蜿蜒的蛇自她口中而出。
她怎么会没死成?!
怨气聚于心,使得她猛咳起来。突然,有只手覆上她的额头摸了又摸。这只手很暖,隐约带了丝咸腥的海味,它每抚一下都捎着怜爱,轻柔地将她额前碎发捋于后。
“阿绛,该喝药了。娘在里面加过糖,不苦。”
原来是到了阴曹地府,她终于能与家人团聚。
尔娘闭起眼,伸手抓住抚在额处的掌。这手掌略微粗糙,的确是娘的手。她眼眶一热,含泪说:“娘,女儿想你……”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快快起来把药吃了,免得等会儿又咳得不行。”
那只手用力地把尔娘拽了起来。尔娘睁开眼,看见娘活生生地坐在面前,手里端着药盅小心翼翼往她嘴边送。
尔娘惊诧万分,忙不迭地伸手把娘亲的脸仔细摸了遍。
暖的!是暖的!
李氏见她这般怪异,不由往后躲,而后斜眼打量起来。
“阿绛你今天是怎么了?怪里怪气的。”
尔娘不听,继续伸手去摸,而后一把抱上李氏嚎啕大哭起来。
李氏受了惊,不小心打翻药盅,苦涩的味道瞬间占满整个屋子。缓过神后,她心疼地拍起尔娘后背,嘴里直念叨:“阿绛定是做噩梦了。别怕,娘到大道公那里烧个香、求道符,让他保佑你早日病除。”
尔娘百感交集,光哭不说话,她不知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刚从噩梦中惊醒。
哭声太响,把大哥和二哥都引了过来。
大郎卫统见之,不由蹙眉问道:“小妹怎么了,突然哭得这么伤心。”
二郎卫尉也把头挤了进来,不正经地戏谑:“她嫌药苦呗,吃这么多年也不懂习惯,爱哭鬼!”
多熟悉的嘲讽,尔娘记忆里沉寂的东西苏醒了,她哭得更加厉害,脱了李氏的手,跳下床冲过去抱住两位哥哥,口中喃喃:“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们……”
二郎卫尉穷翻白眼,两手抱着她,嘴里却不满地咕哝:“你怎么神神叨叨,什么见到见不到。刚才你还有心思和我吵架,凶得像夜叉,一点都不像我亲妹。”
大郎卫统见她只着单衣,还赤着小足,二话不说将她抱起,小心翼翼放回床上。
“好了,别哭。苦口良药,越苦越能治病。”
大哥与尔娘记忆中一样,温柔体贴,为她任劳任怨。官兵屠门那晚,是他背着她四处躲藏,最后抱着她跳入悬崖,以身为垫保住了她的性命。
尔娘欠他一条命,她两手紧抓住他衣襟泣不成声,怕松开手他们就会化作青烟消失不见。
“哎呀,莫非真中邪了?”
二郎卫尉难得正经了,不敢再随意调笑,忙转头跑出去边跑边喊:“常师爷,快来!我妹妹不行了!”
李氏一听,急了,连啐三口跺脚道:“这小子,说话没个分寸!”而后迈开小脚追了出去。
兴许是哭得太用力,尔娘开始头晕眼花,紧抓住大哥衣裳的手也渐渐松垮下来。她真怕他会消失不见,死命地以小指勾住他的袖边不让他走。
卫统柔声安慰道:“别怕,大哥不走。”
尔娘不放心,她知好梦易散,只求能在这场梦里多呆一会儿。
不一会儿,常师爷来了。六十几岁的花胡子老头儿,其貌不扬,略有驼背,但他医术十分了得,若不是有他,卫家二姑娘早就病死了。
尔娘记得那晚官兵冲过来时,他恰巧出门寻友,逃过了一劫。
慈祥的老头儿喜欢叫她“二妮子”,他一开口便说:“二妮子又不好好吃药了吧,你不吃药,病怎么会好?”
说罢,他坐下来替她把脉,一边测脉象一边抚起花白胡子,未了摇摇头,从医箱里取出金针往她身上扎。
金针刺入身子时有细微痛痒,尔娘忽然觉得这不是梦,她仔细环顾身边人儿,再看看屋里摆设,这分明是她从前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