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越发密集起来,战壕边的土和雪不断抖落下来,狗儿醒了,狠狠打了几个大喷嚏,眼泪鼻涕一起飞了出来。
老马递给他一张手帕。
狗儿说,谢谢了,老马哥。
老马说,没事,你不嫌脏就留着吧。
我瞥了一眼,分辨不出那手帕原本究竟是什么颜色。
伯爵家的准尉把手遮在帽檐前面,似乎是要防止灰土污染了他白净的小脸。
如果那张脸染上鲜血,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呕吐或是昏倒?我真想看看。
我感觉到了大口径攻城炮弹爆炸时压迫胸肺的巨大震响,我张大了嘴,这样可以好受一些。
伯爵家的准尉也张大了嘴,表情很扭曲,这表情简直是在污辱他的美。
老马拂去咬了一半的干馒头上些许的灰土,把馒头收进了怀里。
狗儿拉上了步枪的枪栓。
刺耳的军号声从几个方向上扑了过来,印有本连番号的龙旗从战壕里树了起来,连长举着飘有红穗带的左轮手枪,在龙旗下大声嚷嚷。
我听不到他在嚷什么,但我知道,要出发了。
“弟兄们,跟我来!”
我扯着喉咙吼了一声,踏上战壕边的木梯,左手扶着梯沿,右手提着步枪,三下两下跳出了战壕,面前是笼罩在火光烟雾中的基米尔山——一座歪歪扭扭不成样子的小山。
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左右,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战线上,战友们如同蚂蚁般涌出壕沟,无数的红地金龙旗跳动翻滚,伯爵家的准尉跑到我身边,好奇而惊讶地左顾右盼,我知道他在感动——菜鸟的感动,我拉了他一把:“发什么楞,跟在我后面。”
我们跟着连里的战旗往前跑,第一目标是挖在山脚下的俄军战壕,只要冲到那里,堡垒的炮弹就够不着我们了——至少出发前营长是这么说的。
两百公尺的距离,不算远。
前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坑,许多坑里都积满了被炸融化的雪水,一脚下去带出满腿的烂泥。
敌人的炮弹不时在我们中间炸开,黑而烂的泥,混杂着冰冷的雪水,铺天盖地。
子弹横扫而来,打出一道道飞溅的泥柱,擎着本连战旗的旗手身体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倒在我前面的一个大弹坑里,我正要上前捡旗,连长已经亲手举起了战旗——我们的战旗。
“机枪掩护!”
我听到连长回头叫喊,我没有回头,这不是我的事。
我猛然加速,超过了连长,平端着我那枝绑上了龙旗的步枪,率领着我那个缺编六人的排,冲在了全连最前面。
我们是前锋,必须冲在最前面。
敌人的机枪在不断我们面前绽放摄人的闪光,我冲在最前面,子弹嗖嗖地飞过我的耳边,打在我的面前和脚下。
距离敌人战壕还有三四十码的地方,我扑地卧倒在地,不,不是地,是坑,是积水的弹坑,我感觉冰水正往棉衣里面浸,刺骨。
“卧倒!手榴弹准备!”
每个步枪手的手榴弹袋里都装着六枚九六式木柄手榴弹,我和副排长没有带,而是各加配了一把左轮手枪。
狗儿把着手榴弹,拉衔套在食指上,抢着爬到前面,老马紧跟而上。
伯爵家的准尉趴在我左肩边,满脸是泥,帅得可以。
“投弹,投弹!”
我一声令下,二十几枚手榴弹几乎同时被甩出,划着弧度稍有差异的抛物线飞向前面的战壕。
耳朵早已分辨不出手榴弹的爆炸声,只是看到灰白的烟雾腾起后,我便一骨碌站起来,把绑着龙旗的步枪一挥,一边拼尽全力向前一冲一边敞开了喉咙长叫着:“杀啊……”
左边七八步远的地方爆开了一颗炮弹,弹片打到我的步枪上,我感到虎口一震,手一松,枪掉到了泥水里。
弹片居然没有扫到我?五台山山上某某大师的护身符果真有用?
现在不是想这种问题的时候,我弯腰捡起枪,就在这一瞬间,狗儿他们已经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挺着刺刀跳进了敌人的战壕里。
附近又一发炮弹炸开,右脸被飞射的泥土砸到,辣辣地痛,同时,我还看到炸点旁有一个人的身体高高地飞起来,在空中沿着头脚方向旋转了两三圈,头朝下栽进了一处弹坑里。
我抓紧了步枪,三步两步也跳进了敌人的战壕里,一脚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我知道那是人的身体或尸体,当然这并不重要,我看到了交通壕的入口和狗儿的背影,于是我踩着更多的身体或尸体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