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燕堂前平乐宴,斗酒十千,笙歌彻旦,十里闻管弦。我拖着步子往回走,看来今日的泚园也不得清静了。回廊下,顾先生甩着两袖清风,跌跌撞撞迎面而来。
“先生酒醒了?这是要回府吗?我喊人送你。”我停下脚步招呼他。
他却稳稳当当停在我面前:“不必了,我又没醉。”这人还真有意思,不喝酒的时候,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喝了酒,倒又严肃起来。他是个很特别的人,但我认识他这么久,好像从来没有探究他的兴趣,不管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消用“怪人”两个字解释就足够了。
“顾先生……嗯……金谷园乌鹭擂,你也去过吧?”
他好像吃惊我有此一问,随即笑道:“是啊,去过……呵呵,你母亲还真不给我留面子,一局下来,我拢共就剩下十几个子了。”
“她……是不是输过棋?”
顾先生掸了掸身旁的白玉栏杆,倚柱坐了下来。“好像是吧……有人这样传,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年头乱,听风就是雨,传什么的都有……呵呵,我也是一时兴起,就去打擂了。输了赢了又能怎样?像我这样的穷光蛋,即便南谢愿嫁,陈留谢氏愿给吗?她最后还不是要入你们王府……怎么,狸奴是担心起自己的姻缘了吧?”顾先生好像开了窍,欢喜道:“我早就说那小儿不灵光!你要是摆擂,可别再摆那老什子的乌鹭擂了,画个画作个诗的,兴许我还能赢。”
“先生又胡说!您还是早些回府吧,狸奴不陪您了。”我佯装生气,拉着玲珑走开了。
为亲者讳,母亲不愿我知道的事,还是不要多问了。我低头走路,心里闷闷地想着:
皇后性烈,做事向来不留余地,她压制庾妃已久,恐怕连太子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不然何以“久抱病榻”呢?如今皇上龙体违和,没有人敢当众揣测,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大伯才会这么着急促成这桩婚事。趁皇上现在还能做主,加上皇后从中周旋,不怕太子和庾妃不应。万一……国丧三年,太子登基,今后的事就更难预料了。
我成天埋头写字,许多事只是不愿去想,并非想不到。即使想到,又能如何呢?多少人指望我的婚姻能够延续一个家族的兴盛,是不容许我去反抗的。
冯央,司马映……司马映,冯央……我一路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也许,我是幸运的,起码在我走向未知未来的时候,心里还不曾有一个人,会让我用一生去做赌注,又要用一辈子去遗忘。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重门深几许
佳节又重阳,登高赏红叶,东篱折黄花,把酒执蟹螯。可惜我一样也没得玩,只能躺在床上吃苦药,还要带累玲珑衣不解带地服侍我。
一整天睡得昏昏沉沉的,醒来就见玲珑一双美目顾盼,许是操劳过度,显得更大了。“小姐你醒啦,想吃什么?”
“菊羹。”我懒洋洋答道。
玲珑“噗哧”一笑:“倒是不见你胃口差。”
“嗯,玲珑做的莲糕和菊羹,绝世美味。唉,我也只能拼着身子,吃一口算一口,等我病好透了,怕是又没得吃了……你说,石宗山家里怎么大冬天还吃得到韭叶呢?”
“谁晓得,六爷也想知道呢。”元烈见到母亲后,隔日就回了长安。六叔这阵子也很失落,好在还有一个石宗山可以转移他的注意。
我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眼皮倒又耷拉下来。玲珑替我掖好被子,转身要去下厨,我迷迷糊糊又交代了一句:“记得少放桂姜。”
自小,我对暮秋的记忆就在这一碗菊羹里,冉冉秋光留不住,过了季就不会再有了。枕边一直放着青兕先生所题的折扇,是元烈临走的时候留下来的,托母亲转交给我。我清醒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但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昏睡。玲珑指着被子上的破洞给我看,丝绸的被面被我抠成了絮,露出里头白白的棉花。她说,我睡着的时候还在练字。每每大病初愈,书法都有精进,也难怪别人会疑心,鬼手梦中得。
大伯一直忙于张罗我和牧哥哥的婚事。牧哥哥要娶絮姐姐,只等过完年,二伯回京述职,俩人就能行嘉礼了。他们是幸运的,不单因为他们彼此喜欢,更因他们彼此生在王谢人家,少了多少门户不当的烦恼。
而我,册封的圣旨一直不下……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是埋头写字,不愿去多想皇帝此举背后的含义。山雨欲来,王氏的命运不是我一个人可以造就的,更不是我一个人可以挽回的。
年前的时候,絮姐姐请我去她家做客,谢府有株老梅开花,已经活了五百年。
j□j通幽,远处有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我紧走了几步,只听得一声“牧之”,婉转莺啼,惊破梅蕊,多少春情意。树下公子回眸,是梅一样清丽的人物,笑语盈盈,执起翩跹佳人手。我赶紧闪身躲到暗处,原来,絮姐姐不单请了我。
玲珑的步子已有迟缓,她脸上的表情是不可琢磨的,我轻轻叹了一声:“我们……还是先去给舅舅问个安吧。”
画桥深处藏小楼,我们沿着淙淙流水一路寻去。舅舅书房的门紧闭着,也不见下人,我疑心扑了空,再走近些,才听见里面有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