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九歌知他不喜胡乱接纳新弟子,撒了个谎道:&ldo;前日下山采药时遇到的……好似遇到了猛兽,受到惊吓,一时也问不出什么,便带回山上,这几日休息得好了。如若师兄不喜欢,他想起家在哪里之后,师弟送他回去便是。&rdo;
谢凌不语,默然打量角落的孩童许久,竟难得一见地微微动容。他嘴角微翘,是个不怎么明显的笑:&ldo;叫什么?&rdo;
程九歌道:&ldo;领回来时惊吓甚重,口齿不清,警惕性也强。经过这几日却是好多了,想起了他姓苏,单名锦。&rdo;
谢凌道:&ldo;再问,他愿不愿意留下。如若愿意,黄昏带到静心苑外,拜入我门下。&rdo;
阳明洞天收徒,自有一套体系。怀虚真人年事已高,早已不再收徒,而大弟子常年游历在外,杳无音信已久,余下几名弟子功法俱是大成,都有自己的门生。他们各有所长,分别教导,如此以往下来,门中井然有序。
程九歌打趣道:&ldo;师兄何不亲自问?&rdo;
谢凌不答,只兀自说道:&ldo;观之根骨资质俱是上乘,既然无家可归,如今风雨飘摇,学点东西总比日后赤手空拳的好。&rdo;
程九歌道:&ldo;可三师兄说,您自那件事后,再不收徒了,还让我别打扰您。&rdo;
他言辞闪烁,却让谢凌微微怔忪。
往事在他脑海稍纵即逝,旋即又恢复了看不出喜怒的样子:&ldo;我说过吗?小师弟,你三师兄诳你呢,他定是看上这孩子有灵性,想和我抢徒弟。我若再晚归几日,这收徒也确实轮不上我了。&rdo;
程九歌不置可否,笑着行了一礼,转身去找苏锦了。
清风徐来,会稽山惠风和畅,就要入夏的时节,却不觉炎热,也听不到蛙鸣。这像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清清冷冷的,轻易涤荡开俗世纷争。
当日,苏锦便成了&ldo;凌霄剑&rdo;唯一的关门弟子。
开始练习入门的剑法时,他尚只有七岁,连一把像样的剑也举不起。
在阳明的大部分时光,他都和谢凌呆在清净峰上。那处又比大殿与习武广场要冷得多,夜风飒飒之时,几乎便要睡不着。
程九歌倒十分喜欢他,经常来探望。最初他给苏锦带小玩意儿,被谢凌责骂过一次再来便是两手空空。
除了小师叔和师父,苏锦再没见过别人。
晨起挑水,白昼练剑,黄昏后便在藏书阁读书冥想,谢凌亲自指点,他是个严师,无嗔无喜却威压甚重。苏锦常想,师父两鬓花白,见过许多事,为何从不同他说起?
无奈他始终不敢问。
苏锦尚且年幼,便是天纵奇才,也挨不过时间研磨。
在会稽山的日子过得枯燥又规律,刚开始时,苏锦会偶尔在夜半梦回时想起将他从栖霞山救下的人,手心和他腰间的匕首一样冷。
到后来,虽不再梦到他,亦不常想起他,总归忍不住遗憾,不知此生能否再见。
&ldo;唐青崖&rdo;,他甚至不知具体是哪几个字,却依然记得很清晰。
☆、第三章
&ldo;苏师弟,掌门师父正叫你去藏书阁,有事跟你交代。&rdo;
被喊到的人直起身,揉了揉跪到酸痛的膝盖,应了一声后便走出大殿。
藏书阁共有两层,苏锦推门进去,便见到如今的掌门庄白英端坐于桌案之后,白衣胜雪,不染纤尘,面上肃穆端正,一丝情绪也看不出,与往日的温和大相径庭。
阳明洞天本就不以争夺天下第一大派为己任,百年来很不成气候。如今师座年迈,因此更是弟子门生稀少,个个相熟,彼此之间常交流切磋。
怀虚真人早在苏锦入门的第二年便在九十九岁生辰之时驾鹤西去,将掌门之位传与三弟子庄白英。彼时谢凌常年不是闭关就是游历,早年的杀戮化为病痛,倒是折磨了他最后的时日。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ldo;三师父。&rdo;
庄白英见他眼角发红隐约有泪痕,平静道:&ldo;坐吧。&rdo;
苏锦颔首,在桌案一侧坐下。他不说话,庄白英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在苏锦愕然的目光中推到他面前:&ldo;逝者已矣,你如此徒增伤悲,难道还看不穿吗?&rdo;
苏锦仍是低头不语,而庄白英亦是缄默,只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藏书阁内安静其实更甚他自幼长大的清净峰,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雕花木窗间隙漏下的阳光照耀时无从遁形。
苏锦想了又想,终是哑着嗓子道:&ldo;生老病死,不过是轮回,阿锦明白。可日日相见的人说没就没,三师父您竟也无动于衷吗?&rdo;
一声轻响,庄白英将茶盏放在桌案之上,波澜不惊道:&ldo;你到我阳明洞天,多少时日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