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才从受伤落马被我俘获的一个骑兵连长口里知道:
在红军主力进入祁连山后,马步芳已经通电河西各地驻军,防止共军西出祁连,并估计有可能从嘉峪关外奔向敦煌、安西方向,进入新疆。
马步芳这个判断,是来自军事情况的思考还是来自我方被俘人员之口,不得而知。他在红军未出祁连山时就作了预防,这是肯定的。他命令在西宁驻军的李增荫团尾随追击,并电令驻肃州的二九八旅旅长马步康派兵防守安西。马步康当即派刘呈德团星夜驰援。
尹尚谦向肃州告急时,马呈德的步、骑兵已经在途中了。
尹尚谦于四月二十三日下午,派刘永超赶往十二村,等待红军,以谈判为名阻止红军进城。他则率领幕僚士绅躲出城外,以防不测。四月二十四日凌晨刘呈德的援兵到达,此时,刘永超已经离城,当然不知有援兵入城。
天刚透亮,敌人即出城向王家屯庄进攻,但敌人兵力有限,只能冲击,却无力包围,我们则凭借屯庄的围墙抵抗。入夜,我们冲破敌人阻拦,向西北方向突进,抢占了由甘入新的白墩子。
敌骑紧追不舍。有几次总部也遭到突袭,连总部首长都挥枪上阵厮杀。
且战且退,在黄昏时分,我们退到了红柳园。这是一个美丽的名字,自从进入河西走廊以来,我一直想看看红柳的紫红色和粉红色的繁花。由于不是开花的季节,我只看到它的赭红色的枝条。
红柳园是西进新疆的必经之地,在地图上标有它的大名,其实是个很小的屯庄,只有几家泥屋,还有几家客栈。由于甘新公路从此穿过,它像一个古代驿站,供过往旅客休息、打饯。
它的四周全是青沙石戈壁,生满似花非花似叶非叶的骆驼刺,干硬刺手。中部有一堆一堆坟墓似的风化岩和沙丘。路边有一条干涸的河床像一条死蛇,鳞光闪闪。河床西边一丛丛红柳,赭红色的枝条在沙风中摇曳。
我眼前老闪过刘永超那圆胖红润的脸,从王家屯庄突围西进时,竟没有来得及跟他告别一声。那不是我的疏忽,而是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我们抓到的那个受伤的骑兵连长,在夜间不知被谁杀死了,他的头歪到一边,脖子被马刀砍断了,只有一片皮肉相连,……战士们对连日追杀我们的马家军,宁愿违犯政策受个处分,也要解解心头之恨。……没有什么可追查的,把尸体拖进沙沟里掩埋了事。
这是战争!
在红柳园,我们仅仅来得及喝几口水,吃一把炒麦,马家军就追上来了。这些坏蛋就像甩不掉的影子,紧紧跟随。也许张干事的形容更确切些:
&ldo;他娘的,简直像钻到肉里的蚂蟥!&rdo;
第9章星星峡
‐‐地方工作科代理科长尹洪菲的自述
红柳园之战,是西路军走出甘肃进入新疆的最后一战,规模不大,却最惨烈。我们的兵力包括总部机关在内,充其量不过六百来人,被敌人的骑兵冲散,分割。
我和张干事已经和总部失去了联系,随着守卫红土山的三营七连的一个班冲向戈壁滩。这时已经不分机关部队和职务,人人都拿起武器,为生存而搏战。张干事从牺牲者的手里得到一支没有子弹的步枪;我左手提着一把刺刀,右手握着还有三颗子弹的左轮手枪,拼命奔跑。我们听到后面马蹄的哒哒声,也不回头,直奔前面的一道沙丘。
这时的马家军已经很少开枪,他们陶醉在疯狂的劈杀中。我们已经无暇思考生死,奔跑是出于一种本能。我已经喘不上气来,胸部疼痛难忍,心肺就要炸裂,弹片似地撞开胸腔。
我已经无力举足,被一簇骆驼刺绊倒。张干事右手拖着步枪,跑在我的左面,他毕竟比我年轻,想来拉我一把。
就在突然站住微微转身之际,一匹黄马旋风似地卷过,血光一闪,张干事的头离开脖颈抛掷出去,落在我前面的沙滩上,滚动了几下,不动了。张干事的颈部红血喷溅,他的身体迟疑着挺直了一下,向前仆倒下去。我眼前被一片红光笼罩……
那匹黄马因冲击的惯力向前跑出了几十米,长嘶一声,扬起前蹄,陡转回来,这个匪兵似乎把我也当成死人,他跳下马来,收缴他的战利品。
我猛然坐起,他惊极而呆,愣愣地站住了,不是怕死,而是对死人复活感到奇怪。他的宽大的胸脯展露在我面前,相距两米。
我举起了左轮。他等待着……
&ldo;你敢开枪?&rdo;他的眼睛告诉我,&ldo;我刀枪不入!&rdo;
&ldo;不妨试试!&rdo;
我的手抖得厉害,不是恐惧而是脱力,很怕扣不动扳机。
&ldo;当‐‐&rdo;
&ldo;当‐‐当‐‐&rdo;我把三粒子弹全打出去。他依然挺住,我真怕他是金刚之体,但他的脸扭歪着,摇晃起来,手中的马刀&ldo;当啷&rdo;一声落在砾石滩上,他向前踉跄了两步,眼睛瞪得奇大,向后仰倒下去,压在张干事的身体上。那匹黄骠马长嘶一声向旷野奔去。
旷野上枪声阵阵,血红的太阳已经跌落在地平线上,它挣扎着,溅着血,像一颗落地的头颅。
我后悔没有抓住那匹马,眼看着它踏起的那溜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