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失去了疼痛的感觉,但还能看到洞口的亮光。这光浮动着,化成一片云浪,那云浪翻动着,一层黑浪翻上来,发出海水似的喧嚣,一下把他吞没了,他在黑水中下沉下沉……
第8章重新集结的一群
将近两千人的右支队的三股人流,在敌人的追捕堵截之下,全部散落在祁连山东部的山浪中,大股有几十人上百人,小股有十几人,几人,有的也只有一人了。就像流过乱石滩的溪水,时聚时散,百人的大股在敌人冲击下散成大小不一的小股,那些小股却又在某个山洼里,某片树林中聚成大股。
他们的总的目标是东北方向,沿着河西走廊,沿着西征时走过的路,东返陕北。
目标是直线的,路线却是曲折的。黄河经过九十九道弯才能人海,是因为有重重大山阻挡。河西走廊是平坦的,有饭有水也有地方住。那是古代繁盛的丝绸之路。是夹在高山大漠之中的长廊绿洲。唯一不能通过的就是马家军的阻拦,撞上陡崖,激浪翻腾,飞沫四溅之后,被推向两边,右边进入高山大岭,左边进入戈壁、沙漠。
没有任何恐惧,只有求生存的挣扎,杜丽珍走到山峡口,已经是深夜时分,她下意识地沿着黑河滩向北而行。她记得江子文曾说过,要沿赤河滩向南进入青海,她绝不走他指出的路。
在黎明时分,她在一个树丛中,遇上了一群突围者,五个是机关工作人员,两个部队战士,两个妇女先锋团的人,一个是连长,叫牛桂珍,一个是班长,叫李月仙,加上她,整整十个人。
她们要在这丛树林里潜伏一天,等到天黑再走!
这十个人是健康的,身上只有微微轻伤。天空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这对突围者既是一种折磨,也是一种福音,敌人的搜索可以松弛一些了。
他们十人,虽不很熟,也大都见过面,立即形成了一个新的战斗集体。他们一部分是在石窝山分散突围时就在一块,失散了一部分,又新加入了几人。很自然地仍然以突围时的原分队领导人‐‐红五军供给部军需处长吕杰人为领导核心。
吕杰人宣布,要在这个山洼里呆一整天,从军需的观点,先把家安好,养精蓄锐。他先献出了一条军毯,有人献出了一条被单,在树桠上扯起了一个人形帐篷。
十个人偎依在帐篷里,嚼着马肉干和炒麦,伸手接雪水解渴。
情绪都很低落。心灰意冷,失情少绪。不管瞻前顾后,都无快活可言。大家都互相试探着,最后把目光落在吕杰人身上,就像一群濒死之人,望着守在床边的医生:起死回生之术在哪里?
吕杰人不是政治工作者,也不是军事人员,用他平时自嘲的话来说,是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的人。所以才搞了供给工作。石窝分兵,他带着四十人的小分队突围,说过几句俏皮话:&ldo;我吕杰人是民勤县吕家泉人氏,说白了我是本地人,地形熟,语言通,跟着我准能突出去!&rdo;
他向小分队挥了一下手,直插牛毛山。
地形熟语言通,在突围时,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跟追剿堵截的敌人遭遇了三次,到达黑河滩时,就只剩下五个人了!
此时的吕杰人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武器,驳壳枪没有子弹,分兵前送给了左支队的一个战友。他的唯一的武器就是宁都起义前就挂在腰间的一把短剑。
但他另外还有两个武器:一个是乐观,一个是幽默。
他说:现在是一个挺大的家族,苦恼的家族,落难的家族。他这话竟然把不少人说笑了。他说这个家族没有父母只有兄弟姐妹。他是这个家族的老大哥。他愿意把这个苦恼的家族变成快乐的家族!人无快乐,纵然当了国王也不会幸福。……又有人笑。
他说,我这个老大哥,要向这个新型家族发表就职演说,希望大家鼓掌欢迎!
果然有人鼓掌,又有人笑……
有人嚼着马肉干,有人伸手去接雪花喝!
吕杰人没有政治宣言,也没有豪言壮语,他的就职演说完全是即兴的。
他说:&ldo;苏武牧羊北海边,渴饮雪,饥吞毡。咱们呢,渴饮雪,饥吞干。这干就是马肉干,是毡好吃还是干好吃?&rdo;
有人又笑了,把马肉干喷到地上,急忙抓起来,填到嘴里去。
吕杰人一点也不笑,像教师坐在课堂上。他说:
&ldo;从我这个干军需的观点来看,准是歌词写错了,饥吞毡乃是饥吞膻之误。&rdo;
&ldo;为什么?&rdo;
&ldo;毡是羊毛擀的,咱们西路军饿得吃皮带,吃牛粪,就没听说吃毡的!&rdo;
&ldo;膻是气味,怎么吃?&rdo;
&ldo;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查过《辞海》,除了当膻臭味讲以外,还有羊下水的意思。咱们先不管他是毡还是膻,反正马肉干比羊毛毡好吃!&rdo;
又有人忍不住大笑。
&ldo;笑可以,但不能放声,当心马家军来抢咱的马肉干!我再问大家一个问题,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穷愁十九年,他受罪的时间比咱们短还是长?嗯?&rdo;
又是笑声,杜丽珍没有笑。
&ldo;常言说,不经磨难不成佛,九九八十一难熬过去,那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大家数一数,咱们才过了几难?&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