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一位最有学问的智者是最早来建村那些人的后裔。一天,他无意中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就是:&ldo;快乐是人生最神圣的追寻&rdo;
人们觉得很有意思,就把乌有乡易名乐城,代表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快乐的追寻者。他们的老祖宗第一眼看到的那条清澄的河流,也不再叫鸟有河,而唤乐城河。
乐城是个好名字,易名之后,这个城镇比往昔更繁华,许多人慕名涌来,房子愈盖愈多,愈盖愈漂亮。大街上商店林立,马路扩阔了,让马车可以经过。那条原本清澈的河流而今已变成琥珀色。
繁华同时也带来了堕落,城里盖起ji院和酒馆。人们不再那么容易觉得快乐。远方的教士来这里盖了第一座教堂,呼唤罪人悔改,最后一共在城里盖了三座教堂。
黄昏的时候,三座教堂的钟声在天空上回荡,点缀着古城的余晖,竟有点旧时的荒凉。不是当初那张幻影地图遗忘了这片土地,而是幻影地图预见这片土地几百年后会归于寂灭。这里的子孙后代,已经遗忘了他们那十二户纯朴的老祖宗,而渐渐迈向一轮落日。
落日既是一天最美的时刻,。也是黑夜的序幕,那些以幽暗为滋养的生物会留恋这座古城的天空和它幻灭的气息。
初秋的一天傍晚,乐城的一条主街上,人来人往很热闹,商店外面挂出了营业的灯笼。距离这条主街不远,有一条僻静幽黑的小巷,宽不到一抱。一个衣着富贵的醉酒鬼晃了进来,前一步后一步地拖着脚走。突然,他听到美妙的歌声,以为是昏昏醉梦;那首歌他记不起在哪儿听过,却充满了往日的情调,像是一首他儿时唱过的歌。几十年了,他想起自己虚度的日子,不禁掉下一把眼泪鼻涕。这时,一只蓝蝴蝶在黑暗中冒出一双斑斓的翅膀,拍翼飞到醉酒鬼喉咙上脉搏跳动的地方,栖在那儿,伸出盘绕在它头部下面的一根吸管,吮吸男人血管底下热暖的鲜血。
醉酒鬼觉得脖子好像有点痛,也有点痒,伸手去抓,哺哺地说:&ldo;这酒好喝!&rdo;
蓝蝴蝶已经拍翅飞走,朝小巷的尽头飞去。在那儿,蓝月儿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两手交臂,宛若一个鬼魂,一双眼睛在帽兜下变得像野猫,蓝蝴蝶翩翩飞来,轻吻她两片嘴唇,像蚕吐丝,把鲜血缓缓吐进她嘴里。那口血甜如花蜜,吃下去的人,脸上却有着二十岁女孩不该有的冷酷和使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2
但梦三站在通往歌厅后台的一扇门外面焦急地等着。他成熟了,偏瘦又苍白,俊美却多愁善感,脸上几乎没有胡髯。他看到一个黑蒙蒙的形影渐渐走近,愈来愈清晰,终于松了一口气。
&ldo;你到哪里去了?快到你出场啦&rdo;他温柔地对她说。
蓝月儿脸上陡然浮起一个微笑,说:&ldo;我到城里逛逛&rdo;然后把一包东西塞在他手里说,&ldo;给你的。&rdo;
他打开来看看,是一双漂亮的小羊皮手套。
&ldo;天凉了&rdo;她一边说一边穿过长廊曳到后台的化妆间,那里闹哄哄的。
但梦三很珍惜地戴上其中一只手套试试看,那只手的掌心上有一条旧的伤痕,一直到他死的时候还在那儿。
&ldo;你又花钱了?&rdo;他说。
&ldo;钱是用来花的&rdo;蓝月儿回答说。她把帽兜褪下,脸凑到镜子前面,用一支由狐毛刷在脸上扫上胭脂。她的头发剪短了,烫成浪漫的波纹。她用手指在两片嘴唇擦上鲜红色的口红,唇上有一滴干了的血迹,她把它抹走了,咕哝道:&ldo;这酒不好喝。&rdo;
她眼里却有了一丝丝醉意。这时,她从镜子里看到大妈妈坐在化妆问的一把椅子上,那双锐利的眼睛正朝她望过来。她有点心虚,假装没看见,半转个身,脱下斗篷。她穿在里面的是一袭蓝丝歌衫,像向晚的天空,在脚踝泛起波浪,脚下是一双白色缎布尖头高跟鞋。她戴着一串珍珠项链,在颈子上绕了一个圈,垂到腰际,那儿缀着一条珍珠腰带。然后,她在耳背插上一朵新鲜的红玫瑰,匆匆走上台。
她唱压轴,一上歌台,掌声如雷。她站在台上,下面黑压压的坐满观众,她身后有一个小乐队为她伴奏,当然也有但梦三的七弦琴。
乐城是个繁华古城,有一座华丽的歌厅,大妈妈不用把自己的帐篷带来。
她唱歌的时候,蓝蝴蝶在她头上飞舞。它们成了她最亲密的同谋。她能召唤它们,情非得已,她并不想把它们变成邪恶的蝴蝶,像她自己。
她只要每隔几天吸一点血就够了,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她也不像酗酒的人愈喝愈多,她不酗血。然而,她有时觉得自已就像活在阴间的一只老鼠,鬼祟又卑微,惟有唱歌的那一刻,她才能够遗忘这一切。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难道要躺进古墓里,跟尸妖同眠吗?那个所谓神王也并没有来找她。母亲的幽灵再没有出现。滚滚红尘,她只晓得一个地方,就是大歌舞团。
五年来,听过她歌声的人,说她宛如夜莺啼唱,&ldo;蓝色夜莺&rdo;的名字不胜而走。乐城的歌厅也因此重金礼聘她和歌舞团来表演。然而,这些虚名于她毫无意义。她唱歌是为了忘记。她赚到的钱都慷慨地花,送礼物给歌舞团里的姊妹,甚至要资助妙妮聘杀手干掉那头吃掉她情人脑袋的狮子。
她花钱也是为了忘记,像今天,在乐城河畔那一排亮晶晶的店铺里买东西时,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根本是个普通女子,也是很容易受到浮华与物质的诱惑。
然而,这诡异的命运似乎有意开她的玩笑。她吃下去的是血,吐出来的是歌,她的歌竟愈唱愈好,好得连自己都吃惊。她更发现自己比往昔更美,所到之处,不论男女,都会回过头来痴痴地看她。那一刻,她心里竟会觉得快乐。难道她跟魔鬼交换了灵魂?
这个夜晚,她唱完最后一首歌,唱的是一个女子对远方情人的思念。曲终人散,舞台上的灯火熄灭了,每次到了这一刻,她重又变回一个孤独的形影,怀念着血肉之躯的单纯和幸福。
3
一列马车隆隆地驶过已入睡的街道,扬起了灰蒙蒙的沙尘,迈向乐城河的堤岸。这是送歌舞团回天鹅船去的车。蓝月儿和大妈妈坐在其中一辆马车的黑布篷里。
她们身上裹着斗篷,并排而坐,两个人中间隔着一点距离。
&ldo;这古城好漂亮&rdo;大妈妈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