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做一目了然的人就是在那样一个春夜忽然闯进她的生活的。那晚他们聊了足足三个小时,她也不知道对方哪一点吸引了自己,只觉得那人似乎能看透自己的心事,每一句话都耐人寻味。当杨朔对一目了然说:&ldo;我困了明天还要给学生上课&rdo;的时候东方已经快要破晓。随后他们每个星期都要在网上遇见那么几次,到后来有时候谁都不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对方的头像在好友列表里亮着,就觉得不那么寂寞。杨朔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喜欢上了这个连面都还没有见过的人,但她总感觉两人之间有一种默契,每当她需要倾诉或是感觉孤独的时候,一目了然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那简直像是一种心灵感应。
不过今天晚上这种心灵感应似乎破天荒地失效了,尽管杨朔每隔两三分钟就刷新一次好友列表,那个熟悉的头像还是保持着灰色的沉默。杯中的牛奶渐渐地凉了,她感觉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这牛奶一道冷了下来。
十二点半,雨仍未停。杨朔感觉有些乏,最后刷新了一次好友列表之后,她决定不再等了。然而,正当她一口喝完杯子里剩下的牛奶,准备按下计算机电源开关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鸣音从忽然音箱里冒了出来。那是一目了然的头像,在屏幕底下悠悠地闪烁。杨朔心里一阵激动,那感觉似乎迷路的孩子忽然听见了母亲在不远处呼喊自己的名字。
一目了然:那么晚,还没睡吗?
知秋:嗯,心情不好。你今天怎么那么晚才上来?
知秋是杨朔的网名,取意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她喜欢秋天,当然,不是像现在这种秋天。
一目了然:在外面忙了一天,刚回家。你怎么了。
知秋:没什么,学校里有点事情,很烦人。
一目了然:关于学生的事情?
知秋:算是吧。也不单是学生。
一目了然:是不是新收的学生不满意?
知秋:呵呵,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一目了然:不然怎么叫做一目了然呢?
知秋:不瞒你说,还真是的。有了这么一个学生,我这三年恐怕寝食难安了。
一目了然:是吗,说来听听?
知秋:我也说不上来。那个人阴阳怪气的,大男人说话像小姑娘,脸色又特别阴沉,还整天戴着墨镜,总让人觉得图谋不轨。
一目了然:为什么整天戴着墨镜?
知秋:他大概一只眼有病瞎了,连眼珠都没有。不戴着墨镜怕吓着别人。
一目了然久久没有回应。杨朔等了快有五分钟,那个头像只是默默地亮着,似乎有些失落地望着她。
知秋:在吗?怎么不说话了?
一目了然:知秋,跟你说一件事。
知秋:说呀。
一目了然:我想跟你见个面,你什么时候有空?
看了这句话,杨朔愣了半晌。她不知道一目了然为什么会忽然提出见面。认识半年以来,虽然自己对他已经有些眷恋,但从没有想到过要真的见见这个人。自从和男友分开后,她对男人总是保持警惕的。她并不认为一目了然会有什么不良企图,她惧怕的是一旦见面,长久以来由于网络相隔而造成的那种神秘感和亲切感会荡然无存。她觉得网络和现实永远是两个分开的世界,就像一张纸的正面和反面,每个人在这两个世界中扮演着截然不同的两个角色。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手指在键盘上久久地悬挂着。
一目了然:怎么,不愿意吗?
知秋:不是,只是从来没有想过,太突然了。
一目了然:我不勉强。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吧,明天晚上给我答复好吗?
知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提出这件事,能说说理由吗?
一目了然: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想看看这个和我一样寂寞的人究竟什么样。
知秋:我怕见了面吓着你。
一目了然:我不信。
知秋:我不漂亮。
一目了然:我不在乎你的相貌。
台钟忽然敲响了,午夜一点。一目了然的头像在屏幕上坚定地闪动着。杨朔感到眼皮越来越重,已经过了她习惯睡觉的时间。
知秋:好吧,让我想想。明天给你答复。
一目了然:谢谢,那你早些睡吧。晚安。
知秋:晚安。
关上电脑,杨朔感到心绪有些烦乱。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一目了然的请求。按理和网友见面本来也不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但她总觉得一旦落了这个俗,长久以来对那个男人所抱有的无尽想象空间和神秘感就会消失殆尽,他说不定会和自己整日见到的那些目光呆滞、头发蓬乱,腋下夹着脏兮兮的黑皮包或者档案袋在实验室里溜达的男同事沦为一类。人人在网上都是戴着面具的,在漂亮的面具底下藏着什么只有亲手去揭了才知道。她现在正要去揭开这张面具,那后面究竟是阴沟暗壑还是鸟语花香?这好像是在赌博。
杨朔洗了一把脸在床上躺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有些沮丧。本来她丝毫没有理由为这类事情操心的。无奈这两年来,她实在是太寂寞了。虽然周围也有不少年龄相仿的同事,但不知为什么,她和那些人总是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这些日子,她在系里只有唯一一个知心的朋友,那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比她矮一级,叫徐晓琪,也和她同样选择了硕博连读留校任教,甚至也和她一样由于这个原因而和男朋友一拍两散。她们之间的友谊几乎完全出自一种同病相怜。晚上闲得无聊的时候,她会跑到徐晓琪的宿舍里,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扯,躺在一张床上等天亮。然而,不管友谊是多么地牢固,徐晓琪毕竟和杨朔一样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对情感的需求是无法完全通过和另一个女人的交流来满足的。